第10章 我是不是太坏了？
我没有搭车，只是沿着大路一直走，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把汽水交给安田的，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久，我只觉得我应该再走得快一点，那样美智子说的那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就不会一直跟在耳边了。
为什么都会不想看见我？
妈妈是这样，现在美智子也是这样？
爸爸妈妈因为我，两个人变得别别扭扭，叔叔和百枝那样相爱也因为我吵架……
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回来？
回来的人为什么不是未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腿又累又痛。
百枝见我回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问：“球赛不是上午就结束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有吃午饭吗？”
我强打精神笑了笑说：“嗯，因为比赛结果很好，我和美智子在咖啡屋买了小蛋糕庆祝了一下，所以回来晚了。”
百枝端详着我，有些担忧地说：“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觉得很累吗？”
“嗯，的确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睡一下就没事了。”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确定我没有发烧才略微放心下来。
我走向阳台，三仔听见声音，在窝里探出头，用它晶亮的眼睛看着我，翅膀朝我欢快地扇动。我舒了一口气，不是所有的噩梦都成真了，三仔还在。
明天，明天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对美智子说清楚，她就不会再生气了。
我一遍遍在心里这样说。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到晚饭时间，为了不让百枝和叔叔担心，我勉强着吃了半碗饭。洗碗的时候，百枝凑过来，悄声问我：“真的没事吗？睡了这一觉，脸色怎么反倒比纸还白了？！”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睛盯着水池里的碗思忖了两秒，然后一脸悲伤地看着百枝，“百枝……我失恋了……”
百枝吓了一跳，竟有些语塞，“你……什么时候……”
我真的掉下眼泪来，“今天的新闻，木村先生好像有女朋友了，他们一见钟情，可以不用努力就能两情相悦，他们轻轻松松就完成了永尾完治一直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所以，百枝，我的恋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眼泪伴随着我自嘲般的笑容流下来，挂在腮边。
百枝微张着嘴，或许我这次的玩笑并不好笑，也或许是她真的被我骗到了，她没有像以往一样配合我演下去，温柔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担忧与心疼。
“百枝大笨蛋！看你那什么表情啊！哈哈……我骗你的！”我将手里的碗冲洗干净，然后洗干净手，将手上的水弹了一些到百枝脸上，百枝被激得抖了一下，她回过神来，见我哈哈笑着，又气又笑地伸手抓住我，想捏我的脸，我忙一边逃跑一边抬手捂住脸，顺势将脸上的泪一把擦干净。
百枝最终把我按在沙发上，从小到大，她闹不过我的时候就只会用这种最老套的招数来逼我讨饶——呵痒！
我蜷着身子在沙发上左闪右躲，到底体力不支，笑软在百枝怀里，“百枝，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耍你了……饶了我吧！”
百枝搂着我，看着我因为爆笑而有了些血色的脸，温柔地捋顺散在我脸上的零散长发，“雅子，去恋爱吧！去感受那时而甜蜜时而苦涩的爱情吧……什么都不要怕，即便可能会得到又失去，也不要怕，因为这就是人生啊……”
我把脸埋在百枝颈窝里，“如果我恋爱了，你会吃醋吗？”
百枝把我从她怀里推出来，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说：“这样就最好了，吃醋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如果我恋爱了，到时候你和叔叔一定要做出极力反对的样子，不要让那个男生轻易得到我，然后我会帮他出谋划策来赢取你们的认可，总之就是让他想尽办法才能拥有我才行。当然，做戏也不用太过，也不用到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程度啦……”
百枝想了想问：“可是如果他又帅气又贴心又聪明，我们实在太喜欢他了怎么办？那样会很难办啊……过度反对会不会把他吓跑了？”
我挽住百枝的胳膊，“难道在你心里，还有人会比我更好吗？我当然也会想尽办法不让他跑掉啊！”
叔叔从书房走出来，看到我和百枝在沙发上唧唧呱呱，说：“在房里就听见你们两个的笑声，什么事这么开心，说来听听。”
百枝调皮地朝叔叔笑着说：“很抱歉，凯普莱特伯爵，我们在说女人的最高机密，男士不便旁听。你只需要等着将来做大恶人就好了。”
叔叔被百枝的一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只能摇着头感叹：“疯了……我看你们真是疯了！”
叔叔一脸接收不到我和百枝频率的表情让我和百枝再次笑成一团。
等百枝和叔叔睡下后，我摸黑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
月亮格外清朗，月光像流水般泻在窗台上，借着月光，我从书架上拿出那本厚厚的，中间已经被我掏空了的冷门书，把藏在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拿了出来。
抽出一支烟，点燃，倚在窗沿上仰起头对着月亮缓缓吐出雾蓝色的烟气，夜风徐徐，带着草木的香，将那一小片蓝雾吹散。
第一次偷偷学着抽烟是在国中毕业前的夏天，爸爸将我接回东京的那个暑假。
国中毕业前的每个春假爸爸都会抽时间来神奈川看我，妈妈却只在我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来过，和我相处的每一天她依旧无法正视我，状态好的时候会帮我梳头，带我去散步，可不论什么时候与我说话，眼睛都是看向别处的。她不太肯跟我亲近，看到我与百枝亲密她又会不可控制地妒忌，常常会无意识地对我尖酸刻薄，百枝因此对妈妈很有意见，但也只是能怒不能言。
那个夏天，每个人都过得如履薄冰。
从那之后，就只有爸爸一个人来看我了。
回东京的那个暑假，在妈妈面前我是未来，在爸爸面前我是雅子。爸爸说，当年是他的驾驶失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一切都是他的错，希望我不要怪妈妈。
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罪？
我笑而不语，但也甘愿配合爸爸，在妈妈需要的时候扮演未来，努力维持着这个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家庭的表面平和，直到暑假结束。
暑假结束返回神奈川前，爸爸抱着我，就像当年他把我送去神奈川前的那个晚上一样，他的手臂箍得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那天，我又闻到了藏在我记忆深处的，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的烟草味。
也是那天，我偷走了爸爸的打火机。
百枝偶尔也会抽烟，在我生病住院的时候，她的身上就会散发出淡淡的烟味。
她和爸爸一样，都会在因为我而感到人生难熬的时候抽烟。所以，香烟的味道，于我而言，算是一种被爱的味道吧。
……
美智子如果看到我抽烟，她会说什么？大概会跑上来，吵着也要试试看。她总是这样，对什么事都那么好奇。不过这样想来，她对我如此坦诚，而我的确有好多事都没有告诉她，也难怪她会生我的气……
熄了烟，一夜无眠。
吃过早饭，百枝看着脚下略显虚浮的我，担心地说： “还是觉得累的话今天就请假在家休息吧。”
我摇摇头，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早早等在校门口，上学的学生们逐渐从缓步而入到疾步而行，最后是奔跑而来，时间悄然而过，直到要响预备铃的时候，美智子才远远出现在我眼前。
她也看见我了，她的表情闪过一丝犹豫，可脚步却毫不迟疑地朝旁边转去，她一边喊着前面一个同样因为要迟到而一路小跑的女生的名字，一边从我面前奔跑而过，连余光都不愿在我身上停留一秒。我连喊她的机会都没有，她便已经走远。
一个人踩着铃声走进教室，宫城良田和彩子的座位都空着，他们今天还要继续比赛。
坐在位子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宫城良田的桌子，心里突然觉得更加落寞。
课间的时候，我去美智子的班级找她，站在后门，看到她在位子上跟班里的同学聊天，她看到我了，脸上的笑僵在那，似乎犹豫了一下便扭过头不再看过来。
午休时间，我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找过来。
不等我开口，美智子便抢白道：“你干嘛总是来找我，我很烦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就只有我一个朋友吗？！去找其他人玩啊！你不用向我解释任何事，而且你有什么事我没时间听，也不想听，不想知道，你不是还有三井学长吗？！你去跟他说好了！”
“……”
“我还有事，先走了！”
美智子见我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便丢下我，转身走了，越走越快，转眼便跑不见了。
奇怪……现在该哭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可为什么是美智子在抹眼睛？
一只燕子从我眼前掠过，我抬头看看天，有点想三仔了，于是我开始往家走去。
百枝被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我吓了一跳。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没说话，脱了鞋，径直往阳台去了。
三仔的窝空着，里面只剩下几根柔软的落羽。
我定定地站在那儿，背对着百枝。
“雅子……”
她轻轻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缓缓回过头，看着百枝，“三仔不见了……”
百枝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瞄了一眼三仔的窝，结结巴巴地说：“呃……三仔每天……这个时候……”
不等她说完，我又说：“美智子不见了……三仔也不见了……”
“天呐！雅子，你的脸怎么会这么烫？！”
百枝在我眼前变得模模糊糊，我只听得见她的叫喊声。
“百枝……怎么办……我喜欢上美智子喜欢的人了……我是不是太坏了？”
“雅子……”
“百枝，我好难受……我的心好疼……”
滚烫的泪掉下来，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