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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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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月匿星。

    晚风捎带湿意、轻叩帘栊。

    言诺游街串巷步履蹒跚,却没去医院或诊所。

    她随便挑了家药店买棉签、碘伏与绷带,然后坐在公交站牌的长凳自行包扎。

    许叔透露此处乃早年间叱咤毒坛搅弄风云、但出狱后金盆洗手的化学博士的蜗居,这幢小院是他想叶落归根的家。

    陋室铭?

    反正言诺存疑。

    毕竟怀璧其罪。

    而警方1直在布控监视。

    这些年都浪静风平,但近期总有可疑人员游荡,许光宗断定是西南线遭截、毒窟被端,所以那些漏网之鱼开始狗急跳墙,处心积虑拉拢旧势残党。

    言诺便毛遂自荐、千里奔徙来当饵,引出那些伺机蠢动的蛇鼠虫蚁——谁都想收编这个能制毒、提纯的大佬坐镇,而这几股逍遥法外的势力,必定会拼尽全力厮杀抢夺;谁敢觊觎垂涎这块肥肉,就会遭到对手的扑咬、甚至赶尽杀绝!

    她只身涉险,也并非1时莽撞,而是化学博士的照片,与她两岁多年夜饭那晚、突兀拜访的戴着厚酒瓶底眼镜的斯文男高度重叠。

    那么,是否可以趁机抠挖出些栽赃她爸爸同流合污的证据…

    但凡有牵扯的,言诺都不愿错过。

    午夜细雨飘零。

    寒意侵喉,言诺打喷嚏。

    远处绵延山脊犹如蛟龙横卧、酣睡在这并不太平的夜。

    硬捱到破晓起码还需两个时辰,并不明智,所以言诺决定附近找个旅馆养精蓄锐,今晚并没问出什么有效讯息,那博士警惕性很高,很明显不信言诺攀旧的交情,对当年深夜造访的事守口如瓶。

    所以言诺想再次夜探。

    当务之急便是养伤。

    虽没多疼,却会掣肘她的行动力。

    此行既急、又急不得,安全为尚,否则自己前功尽弃,还会造孽扰乱许叔计划。

    旅馆是自建房改造,设施简陋、1览无遗。

    老板娘斜楞着眼:“按整夜收费。”

    言诺表态:“没关系。”

    “押金200咯。”

    “行。”

    “明天中午12点之前退房,超时得交钱噻。”

    自古嗔拳输笑面、礼数服粗蛮,言诺客气有加:“好,麻烦房间给个尽量洁净些的,多谢。”

    横眉冷对的老板娘态度缓和,掂起叮当碰撞的不锈钢钥匙盘,从柜台后的折叠窄床站起、走在前引路:“你腿伤是咋着回事?”

    “跟驴友登山,我掉队了,摸黑摔的。”

    “那挺危险。”

    “是,山里没信号,出来才联系到他们,明天再聚合。”

    到房间前,老板娘插钥匙拧开门,然后掰着铁圈儿将其退掉递给言诺:“就这1个别搞丢,反正你明天记得按时退房退押金。”

    “好。”

    “洗澡控制在15分钟内,热水器用得久会凉噻。”

    “好。”

    交代完,老板娘摇着蒲扇离开。

    而言诺插好门栓直接和衣就睡。

    彻夜浅眠。

    睡醒时窗外鸟声啾鸣。

    晨曦破晓已隐约可见青山轮廓。

    收拾妥当退完房,言诺踩着薄雨后潮湿的水泥路前往旧巷。

    虽不能肆无忌惮去敲门,但蹲点言诺擅长,反正她耗得起,倒也没必要翻墙惹嫌,而且昨晚连串的事积攒,到宾馆后她又睡得熟、没能复盘,所以等候时恰好可以澄思渺虑。

    待日挂山巅,博士提着鸟笼出门遛圈。

    言诺尾随。

    他倒是闲适得很。

    似乎真就是个年近花甲的寻常百姓,前尘往事早就1笔勾销。

    言诺跟着他慢悠地转,甚至趁他在农贸市场吃早饭的间隙,去那家民族服饰店买了条棉麻绣花的靛蓝大裆裤换好。

    他极少跟人攀谈。

    似乎更享受1个人的孤独。

    最后,他进了家火塘烤茶的店。

    言诺知道这种风格的店铺,备受京城小资的偏爱,尤其落雪时围炉煮茶、再烤些蜜桔甘蔗红薯雪梨等,拍照发朋友圈或某红书,总能点赞量超多。

    确认没有别的螳螂或黄雀,言诺也进店并坐在‘蝉’的桌。

    博士只有1刹的恍惚。

    确认言诺的脸后便自顾着斟茶翻果。

    昨晚打过照面。

    寒暄免谈。

    言诺开诚布公。

    然而持续20分钟的问答,言诺愣是没挖出什么沾边能帮他爸爸平冤昭雪的内幕,倒是听到桩匪夷所思的桃色绯闻。

    博士掰直自从被重锤砸断后、接好骨也还是蜷缩的小拇指,紧盯着言诺露出讥讽的笑:“你真敢信许光宗!”

    言诺没料到还有挑拨离间这招:“为什么不呢?”

    “他喜欢你妈。”

    “?”

    “甚至还可能给你爸戴过绿帽。”

    这瓜吃得太颠覆,言诺1时难以嫁接震惊的心绪。

    博士瞧她像蠢瓜无可救药:“新婚后不久你爸就出任务失踪俩月,许光宗可没少趁机献殷勤,你妈那种攀附男人才能活的菟丝草、真跟他睡了也完全说得通。”

    这话无疑很具侮辱性,言诺怒目瞪视,欲斥责他信口雌黄。

    但话在喉头滚了1圈,却最终吞咽。

    很滑稽。

    然而又有迹可循。

    她自然不会傻不愣登全盘皆信。

    只是经敲打,恐怕以后要再多留些心眼——10年前到京城报道入学前的饯行宴,许光宗确实趁言诺酒醉、从她肩膀捻了根头发揣进兜。

    “你关注得挺多。”

    “我也喜欢她。”

    “嗬。”

    “但我始终保持君子之交,你爸不在的场合从不与她私自接触、不曾逾规亵渎。”虽然街坊邻居会嘲弄他就会死读书、读傻了都,但博士言谈举止均沿袭课本教诲,刻板而严谨,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喜欢无罪,我控制得很好。”

    言诺无法嬗评。

    而博士也不真正需要她的答案来佐证。

    历经数载沉淀,他对这段好感已无魔怔,只是执着自己的行径是否偏颇。

    但他又拒绝任何外人的评说,因为他坚信自己正确坦荡,所唾弃的许光宗趁虚而入、乃小人猥琐。

    “我爸归队之后呢?”

    “我不清楚。”

    “为何?”

    “我那时原本按部就班地领着学生做课题研究,关于结晶提纯的,结果被跟踪、甚至差点绑架成为家常便饭,我隐约能猜到点什么,便赶紧跟学院申请调往海城师资交换,等风平浪静些我任期也结束,三年过去了。”

    言诺可以想象他当年面对潜礁暗藏、险象环生的逃离之心。

    毕竟面对无法对抗的飞来横祸,逃跑是常态。

    两岁多见过他,没有时间与逻辑bug。

    而那时他神色凄惶。

    丝毫不见过新年的期许与喜悦——所以海城之行后言诺靠做梦记忆复苏、能记牢他的脸,因为实在太过印象深刻。

    “后来呢?”

    “只是我以为的躲过风头,没多久我便被套麻袋捆走。”

    “他们让你学以致用给毒品提纯?”

    “对。”

    紧接着会发生的步骤,言诺能轻易猜得到梗概;而细节,没有让博士揭疤剜肉、再鲜血淋漓回忆的必要。

    毒贩有多猖狂、罄竹难书,而文人的抵抗显得幼稚而孱弱,鸡蛋碰石头、不碎不死便只剩屈服这条悬崖峭壁可走,何况20多年前官匪乱成1锅粥的巅南呢。

    “许光宗呢?你瞭解吗?”

    “警校毕业后当了你爸徒弟,你爸说他们是很默契的搭档。”

    “然而你不认为?”

    “我没具体参与过,不予置评。”

    “那?”

    博士将剥掉的花生皮投进铁网下的炉碳内,燃起1针青烟:“我对他有意见?”

    言诺以手为扇避烟:“嗯,你很瞧不上他。”

    “我没真凭实据,但他确实瞧你妈眼神不清白,而且,我合理怀疑你爸出事跟他有关,你不是1直在追查麽,给你提供条新思路,省得你受仇敌蒙蔽,还乐得鞍前马后效劳!”博士将茶盏1饮而尽,诚心奉劝道:“我这儿最近很不太平,你别在这附近乱晃悠了,我知道的也都告诉你了。”

    “好。”

    “姑娘啊…”

    “您讲。”

    “你爸就是太1根筋,轴、死犟,所以我俩老是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但我俩也是穿1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隔壁你翻墙那家荒废小院,便是你爸工作前没把你奶奶接走的家呀——我知道他绝不会辜负那身制服。”

    言诺没想到此趟还能偶遇这般机缘,还真是叶落归根。

    然她记忆荒芜,并无感情倾注。

    “我信他。”

    “好。”

    博士魂不附体般,机械地拍桌连道数声好。

    言诺不知该如何给予慰藉,只能默不作声地陪坐着饮茶。

    是普洱。

    陈香醇厚。

    回甘生津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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