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夺魂之变
送走众阴兵,罗汉臣松开丁一鸣。
丁一鸣仍埋着头,低声地问:“都走干净了吗?”
“走干净了。”
丁一鸣这才直起身子,抬起头。
罗汉臣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丁一鸣的脸已呈纸灰色!
罗汉臣赶紧倒了一碗早就准备好的生姜红糖水给丁一鸣:“快喝下,驱驱阴气。
丁一鸣咕咚咕咚地喝完,感觉那就要渗入脏腑的寒意又顺着毛孔丝丝缕缕地散出。
罗汉臣看到丁一鸣的脸上渐渐地泛出活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怕鬼。”
丁一鸣说着又往罗汉臣身边靠。
“别怕,这些鬼离不开打谷场。”
丁一鸣这个原本坚定的无鬼论者彻底缴械投降了,他感觉到满世界里都充斥着鬼。
“你劝也没用,我就是害怕。”声音低弱而颤抖。
看着丁一鸣空洞茫然的眼神,罗汉臣不禁感到内疚。
“好吧,你就别走了,和我睡。”
丁一鸣点点头,好像还没有完全从恐惧的阴影里走出。
正要熄灯上床,忽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丁一鸣飞快地从床沿上跳下,扑向罗汉臣,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躲前不是,躲后也不是。
罗汉臣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别怕。估计是队长来了。”
打开门,果然是队长,后面还拽着个中年男子。
丁一鸣松开罗汉臣的手臂,腼腆地回到床沿边。
被队长拽着的中年男子跟着队长跌跌撞撞地进了屋,生无可恋地嘟囔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就这样了,怎么着!”队长将他按坐在板凳上。
“你这是要害我呀……”中年男子哀哀道。
“我这叫害你?是让你积功德。”队长笑嘻嘻地说。
罗汉臣猜测,这位中年男子就是队长“请”来的道士。
还是队长有办法!
换作是自己,连庙门也摸不着;即使摸着庙门了,也肯定请不出个神。
“汉臣啊,你把情况再跟这位张先生说说。”
罗汉臣看看张先生,再看看队长,没有说话。
“不要担心。这位张先生是我过命的朋友。他就这德性!抬着不上轿打着才上轿的家伙。”
罗汉臣把事情的原委跟张先生讲述了一遍。
张先生也随着罗汉臣的讲述时而惊讶,时而紧张,时而唏嘘,时而赞叹。
听完罗汉臣的讲述,张先生瞥一眼队长,说:“哪像你,话说个半截。你早说清楚了,哪里要费那么大劲拽!”
“怪我,都怪我。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说话只会抓几个粗杠子,细微末节的我可不耐烦。”
张先生不再搭理队长,和罗汉臣说:“惭愧呀,我虽然是个会做法事的道士,但是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鬼。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们念经的时候也会隔页跳章地取巧,因为我们从心底里也不相信有鬼呀!现在想想,后脊背都发凉。好在那些鬼没有和我们计较,否则不知攒下多少冤孽债。”
“人们常说糊鬼糊鬼,你们真的糊鬼呀!”队长哈哈大笑起来。
张先生指着队长故作怒色地说:“你就是喜欢开我的玩笑!”但终于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罗汉臣把那张记录姓名籍贯生辰八字的纸递给张先生。
张先生扫了一眼收好,说:“虽然法事从简,但香烛纸币还是要准备些的。”
“这些我来,你放心。”队长一口包揽下来。
“那就约定,明日子时我来做法事。就我们这四个人知道,千万千万不要让别的人知道。”张先生临行前再三叮嘱。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丁一鸣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罗汉臣不掉半步。罗汉臣往东他往东,罗汉臣往西他往西。罗汉臣上厕所大解,他也立在旁边闻臭气。
到了晚上,罗汉臣想把丁一鸣打发走。可丁一鸣像条癞皮狗似的就是赖着不走。离开了罗汉臣,丁一鸣就感觉到孤独无助,仿佛鬼随时都会出现在他身边。
“那你一定要跟紧我。”罗汉臣也不忍心硬赶,就又提醒丁一鸣。
罗汉臣不提醒,丁一鸣也不会忘!
夜色渐浓。
阴兵们陆续出来了。
他们相互之间有握手的,有拥抱的,有戚戚嚓嚓浅言低笑的,有动手动脚打打骂骂的,不一而足。
他们难掩内心的激动,几百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他们怎能不激动?
他们或许还有些伤感,几百年的相聚,一朝离散,又怎会不伤感?
有几个阴兵等得不耐烦,跑到路口张望。
他们翘首盼望着那个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人早早出现。
然而,不一会儿,罗汉臣便看到他们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
终于,这一次几个阴兵欢跳着跑回来了。众阴兵也齐刷刷地望向路口。
再过了一会,两个躲躲闪闪的人影出现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望向身后,那样子,比鬼还鬼祟。
这两个人影闪进了棚屋,正是队长和张先生。
队长把香烛纸币一股脑放在桌上,张先生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些纸幛纸幡,还有一个小木鱼。
“可以开始了。”张先生说。
队长点燃香烛,捧着纸币到门外去焚化。
火光在夜色里显得更加绚烂明丽。纸灰像一只只蝴蝶从火光里飞舞而出,飘向阴兵所在的上空。
阴兵们踊跃地抢夺着。在超生的道路上,也许还要用金钱去打点。
张先生张挂好纸幛纸幡,敲着木鱼开始做起了法事,端庄严肃,俨然在做一件无比崇高伟大的事情。
“……晨昏运度,耀明古今。万类受禀,结化成形。冤业误染,三世相侵。正一之气,解免冤魂。闻之即散,听之离分。天丁甲卒,扶护无倾。速生速免,各得安宁。元皇符命,时刻不停。急急如律令。……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日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消灭。……”
经声抑扬婉转,空明幽邃。
众阴兵也随着静坐默诵,如入禅定。随着经文流转,众阴兵的身上渐渐散发出灰气,而身影也越发的透明。
经文颂毕,众阴兵相视皆喜,冤业得除,超生有望。
然而,罗汉臣发现,众阴兵中还有几个身影黯沉。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正是阴兵头领马武。
马武看看自己,再看看周边,神色极端不悦。
罗汉臣知道,马武杀孽太重,冤业难以全部解除。
他有些担心了,如果马武不得超生,终为祸端。
“张先生,如果冤业不能除尽,会不会影响超生?”
张先生说:“这个嘛,按照经书所讲,超生也可以超生,但后世的遭遇不容乐观。他还必须经历苦难,才能偿报业债。”
罗汉臣放下了心,暗自幸灾乐祸。
马武可能也意识到不太妙,和他的几个心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罗汉臣紧张起来,怕他要对丁一鸣下毒手。他看看丁一鸣,丁一鸣正无聊地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丁一鸣,振作点。”
丁一鸣抖动一下身子,说:“是不是完成了?“
“快了,不能睡!”
丁一鸣强打精神坐直。
张先生接着诵念《往生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接着开始念诵亡灵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
第一个是龙四。
龙四向罗汉臣拱手行礼,罗汉臣也以礼相还。
此时,罗汉臣既为龙四高兴,又有些不舍。
诵声一毕,龙四的身影飘向高空,倏忽不见。
正当罗汉臣依依不舍之际,忽听后窗“啪”地一响,罗汉臣猛然警醒,跳身扑向后窗,只听“喵呜”一声,一个东西蹿进草丛。而后,罗汉臣便觉背后袭来一阵阴风,暗叫不好,返身再看,丁一鸣已匍匐桌上,呼声乍起。
任罗汉臣如何摇晃,丁一鸣仍酣然沉睡。罗汉臣心中懊恼,却看见阴兵那边马武正对着自己诡笑。马武身上的灰气已然消失。随着张先生的诵念,马武的身影也飘向了高空,瞬息不见。
难道丁一鸣已经着了他的道?
张先生继续诵念,阴兵的身影一个个消失。余下的阴兵也兴奋而焦急地等待。其中有一个身影却显得异常焦灼不安,不断地向罗汉臣打着手势。罗汉臣看着这个身影,再看看身边的丁一鸣,心中更加忐忑。
张先生停止了诵念。
罗汉臣发现空荡荡的场地上还有一个身影在游荡。
“张先生,念完了?”
张先生再仔细地看了一下那张纸,说:“都念完了,一个都没有掉。”
望着场地上的那个身影,罗汉臣崩溃了。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马武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