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惩戒
是夜,九月的风略显清凉,吹乱了衣摆,也让脸上的疼痛减少了许多。
井宁一路朝着井家村的方向走去,遣散了下人,望着不远处白雪笼罩,一片晶莹的村落。
这或许这个村子最干净的时候吧,也只是看起来……内里是多么的丑陋,他再清楚不过。
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让屋内的孩童猛然惊醒,男童从锦被里爬出,他的视线在夜晚常常有些朦胧,但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许久未见的父亲回来了。
他的父亲是声名远扬的回春堂东家,他们家是整个井家村最富有的一家,父亲为了方便做生意,常常住在城里,偶尔会回来见他和兄长,还有不能行走的姑姑。
男童名叫阿坚,眼睛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缺陷,他的兄长叫阿奴,是个痴儿。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有时候他会怀疑他并不想见他们这群拖油瓶,常常丢下钱就不管不顾,全家只有他还可以正常活动,照顾着一家老小的生活。
阿坚下了床,赶忙披上一件冬裘,跑到院外去迎接父亲,风雪之下,接着莹莹白雪,他的视线还算清晰,已经能看清父亲的轮廓,只是看不出他的表情。
井宁立在门外,任凭冰冷的雪扑面而来,今日被秦歆打了一耳光的半边脸还隐隐作痛,又在冷意中消散。
“你跟着飞子,又跑去城里偷人荷包了?”
没有久别重逢的问候,也没有对儿子的关怀,井宁质问道,声音比寒风还要尖锐。
阿坚顿在了原地,他的手朝着袖口里蜷缩,努力让自己保持暖和,心却冷到了冰窖里。
他的确常常跟着村里的男童一起去城里闹,因着他爹是回春堂的东家,背景大,有他在,谁也不敢对他们这群孩子怎么样。
他爹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年迈瘫痪的奶奶都需要他这个孩童去照顾,他在城里再怎么闹,爹也只当从来没看见,现在怎么又开始问责了?
“是不是!?”
男人一声厉喝,响彻寂夜,阿坚吓得一哆嗦,愣愣地点头。
“混账东西!”良好的教养让井宁压抑住怒意,只能骂出这么一句话,再脏的话都已经说不出口,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再与井家村的畜生同流合污。
也因此压制住了动手打孩子的心思,只是那双眼睛燃着火,看着男童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怒意,更多的,又是讥讽。
“不愧是他的儿子……”
他说,却再没有多说些什么,阿坚只当他是在怨恨那个逃离村子的母亲,没敢多言。
他爹是把他和他娘那个贱人相比了。
阿坚心有不甘,却不敢反驳,所幸井宁并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他前几日有没有对一个男童做过些什么。
他想了想,将之前用弹弓打一个锦衣小少爷的事都说了出来,昨日下雪前用弹弓打外来的蓝袍男人的事还未说出口,便被父亲一脚踹飞在雪地里。
今晚饭前他扫了雪,地上的积雪很薄,没有为他做缓冲,惯性让他的脸在冰冷的石板砖上摩擦,蹭出了血痕,火辣辣的疼,又结了冰,仿佛失去了知觉。
与父亲重逢的喜悦早已被冰冷和疼痛所代替,恐惧在心间蔓延,本就不灵敏的双眼仿若笼上了一层纱,泛着酸涩。
“还敢哭?仙人若是被你伤着了,我们全家都得给你陪葬!”
井宁的话让孩子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可他依旧不明白,他只是用弹弓打人而已,根本打不死人,顶多是打瞎别人一只眼,堂堂仙人怎么可能因此受伤!?
阿坚躺在雪地里,还想和父亲炫耀自己当初跑得快,没有遭受无法说话的诅咒,却没想到一向不会打他的父亲居然会下如此狠手,就为了一个只会作威作福,下雪下诅咒危害百姓的仙人?
他不服气,反驳这仙人也忒脆弱,算得了什么仙人!
井宁看着这个孩子理直气壮的样子,恍若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人。
“你是非要伤了人,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有什么错!?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被个小小的弹弓伤到吗?”
井宁狠狠地盯着这个孩子,气急地甩了甩袖子,简直不可理喻!
就知道这孩子根本出不了井家村,跟他爹娘一样,心术不正且残暴无礼。
这个村子只能养出暴力邪恶的畜生,而畜生,不配与人一同生活。
这是秦歆的原话,井宁也如此认为,他讨厌这个村子,已经十年了。
不再和孩子纠缠,他早就放弃对他的教养,转身离开了院落,走过白雪覆盖的田野,穿过一个个茅草小屋。
他清楚的记得这里的人都在他崛起的这几年跟着富裕了起来,却并没有改善任何生活。
终于走到了飞子家,他没有敲门,径直推开吱呀呀的木门,屋内一大一小两人正围着火炉取暖,发尾的水还未烤干,又快结了冰。
一看到来人是井宁,二人的眼中瞬间冒出了希冀,男人招呼着儿子快给贵客沏茶,飞子被爹踹了一脚,不敢怠慢,赶忙去找茶叶。
“不必了,你们自己喝吧,一会儿,就喝不到了。”
井宁温文尔雅地笑着,身上的狐裘在灯火下暖绒绒的,衬得身形更加清瘦。
男人瞪直了眼,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种话,可嘴巴依旧张不开,问不出来。
飞子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
井宁的笑容让人心生畏惧,他明白两人的疑惑,非常贴心地进行解答:“我的意思是,你们今晚去死吧。”
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出类似于威胁的话,更像是给他们下达通知,井宁的手有些纤细,没有男人所该有的硬朗,但拿起刀来依旧力量不减。
长刀不知何时出鞘,泛着寒光,被他稳稳握在手心,几乎是瞬间,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肮脏的土墙上,坐在桌子旁的男人已经人首分离。
眼睛瞪得浑圆,盯着一旁的儿子。
飞子吓了一跳,顾不得父亲死亡的打击,瞬间转过身想要逃走,却躲不过比他年长之人的速度,很快便被捉住,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猪,就该待在猪圈里,别再跑出去,伤了人。”
井宁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让人背脊发凉,强大的求生欲让飞子不断地扭动身体试图逃脱,却被摁的更紧了。
“秦家的规矩,不得杀生,希望你和你爹做活傀儡的时候,可不要再这么无礼,冲撞了仙人……”
话音落下,寒光跟着落下,风雪越来越大,茅草屋漏了口,晶莹的雪花落在鲜红之上,迅速融化。
井女安抚着自己的侄子,望着窗外纷飞的白雪,阿坚回房安睡,还带着委屈与不甘。
井宁推开她的房门,带着一身凉意走了进来。
“我听阿坚说,今日在神树下,有恶鬼作乱,被貌若天仙的神女赶走。”
井女忽略了他身上的斑驳血痕,为他沏了杯热茶。
“井家村的女子活不过七岁,没有成年处子,哪儿来的神女。”
井宁回道,他对这些话向来是不信的,与其说是不信神女会降临,不如说是井家村的人不可能会信仰神女。
就算是神树的恩泽,也不能是以女子之身出现,在井家村人的眼里,女子是来讨债的,是散财的,和井水一样肮脏卑贱。
“你知道的,曾经有过神女。”
井女的话令他嗤笑。
“那个神女后来怎么样了?被万人骑万人骂,骂她生不出儿子,无法绵延子嗣,然后她的女儿又重复这样的人生。”
“他们不配有神女,你也不再是神女的后人,你只是我妹妹罢了,我从井里捡来的妹妹。”
井女没再说什么,看了眼自己的腿,回忆七岁时被未来的夫婿打断了腿扔进了井里,从此再也没有神女。
可今日,她不禁有些担忧,那个误被认为是神女的女子,若是被村民抓到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
她望着井宁,希望他能帮助自己。
“阿宁,你应该不想还有哪个女子像你我那样……”
她不必多说,井宁知道她的意图,只是温声答应了下来。
翌日,秦歆前往客栈拜访时衍仙尊,见她毕恭毕敬奉茶的样子,黎簌染有些惊讶。
“井家村的药草是秦家采购药草最大的一环,还请仙尊手下留情,撤了这风雪,小少尊受委屈一时,我秦家必定鼎力相助。”
凌汐淡然喝茶,“嗯”了一声,秦歆兴奋地抱紧黎簌染,从没想到时衍仙尊居然这么好说话。
“他脾气一向很好。”黎簌染擦了擦被她亲过的地方,注意到一股焦灼的目光,看了眼凌汐,赶忙推开秦歆。
“仙尊,她不磨镜子!”
秦歆也连忙证明自己的清白:“对对对,我跟我哥不一样!”
“秦弈也曾说,他并非短袖,只是女儿心,男儿身罢了。”
言外之意,他不信这种措辞,认为秦家人的话可信度不高。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女儿身,也是女儿心嘛!”
秦歆叉着腰为自己证明,俨然一副娇俏可爱的少女模样。
“秦宗主何时出关?”
凌汐略过了她的回答,转而问起正事。
“早就出关了。”秦歆不解:“仙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顿了顿,皱起了眉头,黎簌染清楚,他这是在纠结,不放心让她娘俩留在这里等云月,可见到秦宗主的机会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