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 11 章
别初年被带到点苍山看守。
太阴暂时不打算揭开这一层隐匿, 但也不会事事顺应大玄的安排,她有自己的打算。
浑沌想要寻找的那个梦大概就是与这层隐匿有关,太阴暂时不会揭开, 但蝶蛊仍在寻找梦境,水相自不会客气,已通过蝶蛊对浑沌的小世界有了了解。
但在看过浑沌的小世界后, 水相却想起了旧事。
“浑沌的小世界……”她叹了一声。
……
狰狞而美丽的巨树支撑在浑沌的小世界当中。
胥桓隐藏在一道藤皮裂隙当中, 趁着这难得清净的短暂时间休息。
这株支撑世界的树木繁密,并非只有一根主干, 而是像榕树那样,垂下无数林木一样的气根,气根与枝干上有盘绕有无数藤蔓。远看这是一株巨木, 可到了近前,太过巨大使得只凭双目根本看不出树的形态——树皮的裂纹像是一道道裂谷, 厚得根本瞧不见底。但大部分的树干上都盘绕着粗壮如路的藤蔓、寄生着各类不同的奇异草木, 很难看得见树皮本色。
浑沌的小世界当中没有日月星辰,但这株巨木的叶与其上寄生的许多中植物都在散发着荧光。
诸般生灵在这株巨木上生存相竞, 这株巨木, 就是浑沌小世界当中的大地与日月星辰。
胥桓极缓地呼吸着,感受着最细微的空气流动。几根蕨似的植物叶片从藤皮裂口伸进来, 带来植物的清甘水汽,外界的荧光照进裂口, 空气里散着水汽折射的微光。如此美丽。
但胥桓一动不动地站在裂口里, 不多不少, 恰站在光影的分界线内三寸,将自己整个隐藏在黑暗当中。美丽不代表安全。
藤皮很韧,裂口很小, 从裂口钻进去,可以沿着藤皮与藤木之间分离开来的缝隙钻得很深,但胥桓并没有藏身在更靠里的地方。那里也只是看似安全而已。
水汽渐渐在他暗青色的甲壳上凝结——胥桓此时并不是人身,也不是外界天地当中所有的任何一种生灵的模样。
他现在的身躯线条流畅,灵巧纤敏,大体形貌与他所熟悉的人身相类,但皮肤上却附着一层暗青色的甲,每片甲的边缘都锋利如刀,巧妙地交错掩盖了活动之间可能会露出来的关节,静静隐匿在暗影当中,像一块不起眼的石。
所有来到浑沌小世界当中的生灵,都已在外界天地中死去,能进来的只有一点真灵。这点真灵在进入小世界当中后,落到巨木根部。在巨木根部,有九个口子,流淌出树汁,树汁汇聚成九道泉水,泉水蒸腾出雾,弥漫笼罩了整个世界的底部。
什么都没有的真灵接触到这些雾,就会化生出一具肉身。
胥桓在刚刚进入到小世界当中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那雾气,只觉心中的七情六欲自发浮现,一触碰到那雾气,就要凝结出来。
他虽然道心已毁,却有生苦之力,故而仍可自控。但他来此,就是为了融入。融入浑沌之道,攀上巨木高峰,唯把守真灵内一点清明,然后,让他疼!
心欲化生为身躯。欲即是本、是根、是真、是力、是自然。
这是世界之木的根基,亦是浑沌之道的根基。
七情六欲,本为自然。
在大天地中,以七情六欲为心猿意马,须降服方可得自在。
在浑沌的世界中,强行压制心欲,才是灭天理。
众生生来即有欲求。
若认为着华服的欲求不该执着,那么有寒衣蔽体的欲求又该如何?
若认为食细脍的欲求为心之害,那么有食物饱腹的欲求可应舍弃?
吃便是吃,穿便是穿!
顺从天生之心,以一切所能满足自己的心欲,方为大自在!大逍遥!
这是浑沌世界当中的生之道。
得此心欲肉身之后,便算是从这个小世界当中重生。而在这个小世界当中死去之后,就会再次失去一切,只剩一点真灵落到世界底部,从雾气中重新化生,即为过了一次轮回。
因为肉身由心欲而生,此世界中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灵也就层出不穷,反倒显出了一种别样的生机。又因为众生心念常常生变,同一个真灵的前世今生亦可能差异甚大。
胥桓已经换过了许多次肉身,他进入浑沌小世界的时间还不长,却已在这里“死”过无数次。
而现在,如果他处理不好眼下的困境,便会再死一次。
空气的流动在细微地改变,一个的猎食者正在试图潜行靠近。
胥桓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感受着最细微的空气流动。在倒数归零时,他猛然顺着藤皮内的裂隙向下滑落,从另一个与此相接的裂隙里窜了出来。
一个生着厚厚棘皮的生物猛然掀开了胥桓之前藏身的位置,但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胥桓趁此时机跃到这怪物的身侧,手臂伸出锋锐的薄刃,从怪物身上一处鱼鳃似的裂口缝隙里刺了进去。
猎食者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烈的挣扎令体内的薄刃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但胥桓反而将前臂刺进得更深了,精准地找到了它体内那颗肥大的脏器,用力一搅。
猎食者身躯一震,再无力挣扎,带着胥桓断裂的前臂从树干上跌落,在跌落的过程中,它那那恐怖又凶悍的躯体就开始破碎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点真灵,继续跌落向树根。而消散的那些力量,一部分到了胥桓体内,另一部分被巨树吸收。
底层生灵的是上层生灵的肥料,而此世界中的所有生灵,皆是这棵巨树的肥料。
胥桓感受到力量在增长,断裂的手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复原。他不由得眯了眯眼。获得力量、伤痛愈合,这是令生灵感到舒适的本能,更何况这具身体还是由七情六欲凝聚而成的——它生来就渴望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
但胥桓很快就从这种本能的放松与愉快当中抽离出来,迅速离开了原地。方才那一场短暂的争斗已经吸引来了其他东西的注意,而他接下来的目标,是一座“城”。
一座建立在树干上的城。
浑沌的小世界虽比不得大天地,却也运转了许久。
有被欲望迷失了心智的真灵,化作那猎食者一般只知道通过杀戮来掠夺的怪物,自然也有仍然保有心智的真灵,智慧是他们用来攥取的工具。杀戮,只是最低效的方式,除非它的欲望就是杀戮。
这树上的城,就是保有心智的真灵建立起来的。他们建立起有形的城池,又建立起无形的规矩,以有形的来支撑无形的运转,以无形的来引导有形的发展。
胥桓进了城,交了入城税。城中是安全的,不会有失去神智只知以杀戮来掠夺力量的猎食者。
城中却也不全是安全的。城分内外,外城只阻挡猎食者,却不禁止城内的斗争。内城禁止一切斗争,但内城的入城税很高,而且每月都要上交。
这就是这座城的规矩。
规矩是什么?规矩不是公道。规矩是罗网。罗网之中,没有自在与逍遥。
但罗网只会限制弱者,罗网是编织它的人的工具,是建立者用来摆弄、用来汲取、用来掠夺依附它才能生存的弱者的工具。
以弱者的不自在不逍遥,供养强者的自在逍遥。
哪怕铺饰以规矩,这个世界的深层之道仍是混乱。这里的规矩不以公道编织。
胥桓带着一身冷煞,这让他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外城可以争斗,却没有成为乱斗之地,自然是因为有其他规矩的限制,比如几处不可斗争的租住区、交易所,比如斗争造成的损害需要翻倍赔偿,偿还不了,那就以此身所积一切相偿,独留下一点真灵转世去,若仍不足,那就真灵重生的下一世再偿……
至于这座城凭何以立——如绸的薄光在城中流转不休,这些光,来自上方一片巨大的树叶。
在那片叶上,停着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那些停在树叶上的,才是浑沌世界当中真正上层的所在。叶片所笼罩的阴影下,皆为他们的领地、他们的供养、他们的肥料。
亦如此城,亦如远处那被蝴蝶鳞粉笼罩的区域。
胥桓在外城租了一处房间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
他要休养的不是身体——那只死去的猎食者已经供给他丰足的力量,他要休养的也不是精神——生死之间的搏杀早已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要休养的是心。
他从这轻易就可以攥取力量的道中,获得了满足与更大的渴望。
要在浑沌的世界中生,就要放纵七情六欲,要在浑沌的世界中长,就要依从他的道而行。
想要向上爬到的位置越高,就要越贴近浑沌的道,从掠夺当中获得的力量越多,受到浑沌之道的影响便会越大。
但胥桓不能,也不会被他的道同化。
不是因为恨。恨亦是七情六欲,在浑沌的道中,浑沌从不畏惧有人憎恶他。越憎恶,越受憎恶驱使;越受憎恶驱使,越行在他的道中;越行在他的道中,越成为他的力量。
一滴水,怎么能够伤害得了大海呢?
胥桓的休养,不是为了放松与愉快,而是为了痛苦。
搏杀是苦、流离是苦、欲不足是苦……
生苦。
他的心还能意识到苦。
他不是海中的一滴水,是藏在灰烬下的一点火星。
还能意识到苦的心不适合依存浑沌的道,但他不能停。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生灵都必须拼尽一切向上爬。
没有真灵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因为不欺压别人,就被别人欺压,不抢夺别人,就被别人抢夺。在浑沌小世界中,没有平庸的活路。
在他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新的真灵进入此方世界了。胥桓虽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知道,他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尽快向上爬。
……
“若因果空了,心欲执念便不空了。”水相喃喃道。
她曾对长阳说“心欲无边,皆为虚相。心欲虽广,心念却无常,彼无常定,便如水泡,吹得再大,也只一戳便破。”
但那是因为天地中有因果与命理在限制。
在大天地中,心欲执念如梦幻泡影,前尘因果汇聚成当下命理,任心欲再大也无法突破命数之限,当下因果又将汇聚产生未来之命,一个人纵使贪欲炽盛能吞天地,也做不到随意暴敛财富,纵使嗔恶深重欲造血海,也做不到随意杀伤生灵。心欲执念无论如何强盛,都无法化作实质的力量。
因果与命理,限制了众生无法肆意妄为。这是大天地当中的道。
所以,于此道中,心欲再大,也只会影响自己,是个一戳就破的大水泡罢了。
但在浑沌的小世界当中,没有因果所限,心欲执念就是力量,夺来的便是自己的。
贪嗔愈重,初生时的肉身便越强横,接着,便可以从其他生灵那里掠夺他们的力量,然后向上爬。想要在浑沌的小世界当中生存,就必须要学会使用心欲的力量,必须贪、必须嗔、必须抢夺。
水相借助蝶蛊的眼睛,从浑沌的小世界当中窥见了他的道。
那的确是一柄斩向此方天地的利剑。
白帝曾言“因果虽乱,却不影响终点。修行之终,将不沾因果。现在轮回之中,因果有乱,便如路上多了些许荆棘,虽有艰险,但修行之终达到不染因果之境地,前路荆棘,终将摆脱。又如何能够影响道的根本?”
他观解脱之道,终将不染因果,前路尘埃,何须执着?
但那不是荆棘,而是地裂。因果与命理的运转规律,是为众生修行指向。
天神生来便不具有众生的七情六欲,观一切心欲皆为泡影,所以不能懂得这种泡影为什么会对众生造成严重的影响。只要众生看破泡影,便可以走上正确的路,最终达到他们的境地,不受轮回,不沾因果,再无命理。
可对于众生来说,因果乱了,那道路便塌了,命理乱了,似乎也就不必再向道而行了。
浑沌的道,截在了众生的命脉之上。
所以,不必太急。浑沌耐心等待着。
他的根须早已深深扎进了大天地的伤口里。虽然大玄在太阳星的布局令他筹谋落空,但他的根基不会动摇。无论大玄是截断大天地中的真灵也好,夺取冀地也罢,他所做的,都不过是和白帝一个样,只能限制得了他的发展,却不能斩断他的根基。
诸天神是不知该如何去做,而大玄……他既然因劫而生,或许对道之缺产生的原因有所猜测。
只有知晓如何弥补道之缺,才会对他的根基产生真正的威胁。但想要弥补道之缺,曾经的长阳做起来或许并不太难,但如今的大玄却已经做不成了。
就算诸天神知晓了该如何弥补道之缺,他们也要先陨灭了大玄,才放得下心来斩断浑沌的根基。
就让他在冀地折腾吧。他想要劫气,冀地这些劫气可不够他寂灭天地的。
大玄的确摆了所有人一道,可他如今也是根基最弱的一个。诸天神互相守望,自己占据道之缺筹备多年,大玄却刚刚拿回力量。
可他折腾得越厉害,天神的注意力就越多从自己这里转移到他那里。
浑沌的确想要那个梦,但他最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力量。
道之缺能够撕裂的,可不止是现在白帝定住的这一部分,世诸天神的道,亦有缺。
……
无尽雪原。
大玄斜倚在古老神庙的门前,腿上横着一张琴。大雪在门外纷飞,神庙与天地一白的雪将他衬得极小。可这巨大的神庙与雪原,都是这一点墨黑的衬。像水墨画卷的留白。
大玄半睁半闭着眼,袖里探出几根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弦上。
随着世间因果的混乱,想要拨因果布局便越发难了。但他落子,从来不是只会靠因果为弦。不然,又如何用得了胥桓?
诸天神有缺,浑沌亦有缺。他对他们的缺看得通透,便能够看得清他们的棋路,导他们向他所要的方向。
可是,诸天神不知自己有缺,浑沌亦不知自己有缺,他呢?
在这局中,他唯一算不清的,竟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水相和白帝的话——第二卷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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