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天地不全
绵长淅沥的秋雨整整下了一个日夜才肯就此收停,长孙与乐好不容易又瞧见了太阳,遂差一弟子为其搬把竹椅,好在院中晾晒一番,去去身上湿气。长孙与乐身子躺在竹椅上,心中盘算着纪象坤去日许久,无论找没找到那吴通,都要回来报个信儿才对。
“莫不是有什么变故?”心中猜思着,长孙与乐随即摆手向身后一人唤道:“宇梁啊。”
那心剑一脉三位护教之一的肖宇梁赶忙走上前去,正对着长孙与乐朝他躬施一礼:“弟子在!”
“你遣个门中弟子下山瞧瞧或是找个邮子打探打探。”长孙与乐将身子稍稍坐直,一双苍老的大手顾自抚摸椅柄,“看象坤与你那吴通师弟行到了哪里?”
在长孙与乐心中,或许从始至终就未曾做过吴通不随纪象坤回来的打算。自己这三位弟子的脾气和心性,长孙与乐自诩了解的极为透彻。
先说眼前人,比如这个肖宇梁,排行老二,但性子沉稳,心思细腻。打理起心剑一脉宗门事务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井井有条。自吴通下山未归以后,便是他最得长孙与乐器重。说起那排行老大的纪象坤,心中装着宗门不假,但心眼却着实有些小。而且这人有时候会耍些小聪明小手段,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常被长孙与乐一眼看穿。
至于吴通,幼时及少年,那都是极为聪慧机灵,眼睛一睁一闭都是个坏点子和鬼主意。当然,那些坏点子和鬼主意都用在了偷懒练剑和入定修行上。他心善,看似无欲无求,但若是涉及到事关他自己的原则问题,那便是毫不退让。长孙与乐曾笑称吴通:菩萨心肠,金刚手段。
“是。”
肖宇梁点头领命,退后三步转身抬脚欲离开此处之时,忽见一宗门子弟连滚带爬而来,带着惊惧和哭腔朝长孙与乐喊道:“掌掌教!不不好了!纪纪护教死了!”
肖宇梁赶忙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弟子胳膊,一脸不可置信的朝他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纪护教死了!”那弟子胳膊吃痛,他强忍着咽下口水,“尸体就在山门前的棺材里!”
长孙与乐随即起身,先前所坐竹椅自椅柄开裂倾刻后整个化为齑粉。
“带我去!”
前一日秋雨落,凤池山庄内邬潇潇和纪象坤硬碰硬对上,最终以纪象坤不敌而一命归西为这场较量画下了句号。傅丞翊来迟一步,并未亲眼目睹邬潇潇那朴实无华却又气贯如虹的一剑,加之邬童父女二人有意隐瞒,所以他依旧不知邬潇潇乃是大境界修行者。
至于傅丞翊问起湖心亭明显的打斗痕迹和庄中断壁残垣,邬童这次并未诓骗他。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纪象坤为何到此全盘托出,末了邬童说:“师兄对我拔剑相向,我二人相斗,他终是敌不过我,被我斩杀了。”
“所以你并非初成境!”傅丞翊发现了重点,“乃是如那个什么大象什么乾坤的那个人”
“咯咯,是纪象坤。”
邬潇潇被傅丞翊那句大象乾坤云云的话给逗笑了,她夹起饭桌上一盘烧鸡的鸡腿放在傅丞翊碗中,朝他提醒道。
“对!纪象坤!你和他是一样的境界,乃是点指!”
看着傅丞翊那一脸震惊和艳羡的表情,邬童索性装到底,他点点头,眉毛上挑,像世外高人般淡淡道:“那是自然!”
“先前在天堑沟壑密林中,我遇到个和尚,他说入点指便可凝聚出法相。老狐狸,那你的法相是什么品阶?”
这个问题倒着实把邬童问住了,法相是什么品阶?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可邬潇潇正低头小口咀嚼米饭,并未瞧见他递来的求救眼神。包含邬童在内的现今天下不少人一度修行停滞,能到初成者算作十之五六,可能到点指者恐怕是也就十之二三。所以对于法相及品阶有了解的人是少之又少,但偏偏清楚的人还被傅丞翊给遇到了。
这衍化自身法相嘛,邬童自然也是了解的。毕竟他曾经一心追求境界再进一步入点指,而后衍化法相和修出本命飞剑,四等法相虚实、无上、至尊和天外。
“无上?”
邬童有些不确定的朝傅丞翊回道。
“那你岂不是以点指的修为就可和黄日天那超然境一战了!”傅丞翊闻言更加兴奋了,“他便是无上法相!”
邬童刚喝口汤,听完傅丞翊这话差点儿没把那汤再一口给喷出来。
“我记错了!是虚实!虚实!”
嘴上这样说,邬童心里却是暗骂一声傅丞翊当真是嫌他这干姨父活的长。脱骨的他在超然的黄日天面前,与一只蝼蚁无异。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下沟寻剑所经历的事儿吧。”邬潇潇盯上傅丞翊的侧脸,有意将两人的话题给转移开。
“是啊是啊,传言那天堑沟壑极为神秘,你快给姨父好好讲讲!”邬童瞬感得救,右手在桌下偷偷向邬潇潇竖起一个大拇指。
傅丞翊咽下一口菜,将筷子放在碗上,随即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既是邬童自己打开了傅丞翊的闸口,那必须得要耐着性子听他讲完。
转眼间,房内便只剩邬童与傅丞翊两人,至于邬潇潇则是实在熬不住。因为傅丞翊事无巨细,讲的枯燥也无趣,颇有些地方官员汇报主政作为的模样。所以她就先行回房休息了。
“范黎告诉我潇潇返回凤池山庄解救父亲,于是我便一路赶一路行,来到了这里!”
邬童看傅丞翊仰头大口喝茶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朝他问道:“讲完了?”
“完了!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遗漏之处!”
将茶杯放在桌上,傅丞翊显然是有些口干舌燥,他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上。他原以为按照邬童的性格,必得将其好好称赞一番,哪知自己只听到了邬童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厉害!”
“就没了?”
“没了,你想我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尴尬一笑,傅丞翊仰头喝下那杯茶,心里头却想着这邬童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丞翊啊。”
听邬童叫自己,傅丞翊赶忙放下茶杯,观自己对面的邬童不知何时起身来到了门前,他仰头望向天上那轮月盘,仿佛被秋雨洗刷后,那月盘愈加明亮了。
傅丞翊仰起脸,等着邬童的后续。
“你对潇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傅丞翊和自己这个干姨父之间,平时那可是互逞口舌之能,两人个个是嘴上不饶人之辈。但此时他却从邬童的语气中,明显听出了认真和温和。
这下轮到傅丞翊犯难了,明明是两厢情愿,互生情愫,但无论哪一方都未曾向对方袒露心迹。一层窗户纸没戳破,那便是说不清,道不明。
“我们”
“先不用着急回答我。”邬童直接打断傅丞翊,他转过身,一反常态极为和蔼亲切的盯着他继续说道,“因为感情一事,最忌当机立断。如人小时皆不识月,会将那当头之物呼作白玉盘,心中甚与之亲近,可到了一定年纪,回首又觉哑然可笑。”
邬童身后的少年郎正襟危坐,他迎上邬童的眸子坚定说道:“澄澈之心,天地可鉴。”
“可天地本不全。”邬童笑了笑,“并非只指你与潇潇感情,人生而都深陷局中。你以为所见山高千丈水深百尺形形色色人便是如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