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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六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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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上,人来人往吆喝着,恰好又是赶集的日子。

    西面一家铺子里传来的喜怒哀乐声汇进集市的嘈杂,成为集市的一部分。

    人声嘈杂的雀馆内,麻将牌霹雳砰楞你来我往,传出阵阵轰隆隆的响动。

    “今儿个这牌运不好啊,输了四把了,白脸。”

    “谁说不是……慢着!碰!”

    “五饼。”

    “不要,不是,怎么又让你碰去了!”

    大胡子男人一脸怀疑地看着手牌,还让不让出牌了。

    另一位把手伸向牌堆。

    “嚯!这张牌不错。四条。”

    “哈哈哈胡啦!清一色加一条暗杠!掏钱掏钱!”

    一局结束,四个人开始咕噜噜地洗牌码牌。

    这一桌打的正热闹,旁边另围了一圈打牌的也哄闹起来。

    “我说六子,我打二条你跟,打五万你跟,我打西风,你怎么还跟?嘿我说你小子出老千了吧?”

    被叫做六子的年轻人小嘴一瘪,委屈道

    “那有咋子办法吗?手牌就浪些个。”

    “哈哈,玩这个还用得着出老千?六子,我笑话死你!哈哈哈哈!”

    “哎呀,人家刚学会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雀馆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有人欢乐就有人愁,雀馆后门

    “姑奶奶,冯姑奶奶!就让我再开一桌吧,就一桌!马上就能赢回来了!我牛二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

    说着,这个高颧骨瘦尖脸的男人佝偻着腰就咚咚咚地磕了起来。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你赢不赢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这里是正经雀馆,不赌

    泼辣的女人眼珠子上下一打量地上跪着的牛二,啐了一口

    “瞧瞧你这模样,如果不是我们掌柜的三令五申,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把我们这当烟馆啦。”

    再次躲开牛二拔上来的双手,冯娇娇瞪了一眼他

    “你再这样,我看呐,这雀馆你就别来了,你直接去衙门吧,那大牢宽敞得很!”

    这时候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牛二看见他跟看见救命仙丹似的

    “孙爷,你看刚才那局我都快赢了,您再借我点银子,五两,不,三两!三两就够了!”

    他极度渴望地看着孙柱成,不怪女人说的狠厉,他那样子真像是磕了什么脏东西。

    尽管女人已经叫来两个帮手,可是牛二依旧死死跪在地上,怎么拽也不起来。

    然后她转头就看到悄悄蹲到牛二耳边的孙柱成,腾的怒火就涌了上来,手指孙柱成那奸计得逞的猥琐笑容,冲着热闹的雀馆吼了一嗓子

    “娘的,你们这群吃干饭的,谁又让这挨千刀的溜进来的?还不快把他给娘们我轰出去!”

    这一嗓子,让雀馆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仿佛落跟地的针都能听到响动。

    五个高矮不一的汉子颤抖着起身走出,等他们出了门,雀馆里又恢复了热闹哄笑的样子,除了被架起来扔得远远的孙柱成和牛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

    摔了个狗吃屎的牛二捂着鼻青脸肿的自己,哆嗦着站起身。

    他知道,这么一闹,自己就上了雀馆的黑名单了。以后再想搞点钱花就难了。

    牛二摸着自己饿的干瘪的肚子,一想起家里见底的粮缸和黄脸的婆娘,满是烦躁。

    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地瞪着旁边还在昏迷的孙柱成。对方看起来摔得有点狠,碰到脑子了。

    “呸,晦气。”

    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他把沾了泥水的手伸向孙柱成。

    ‘只要对方人没了,那他欠对方的钱就两清了!而且……’

    他贪婪地眼神在孙柱成鼓鼓囊囊的怀里探去。

    ……

    满载而归的牛二没有立刻回家,他先是熟练地鬼鬼祟祟拐进一处暗面的巷子,敲开了一家墙垣颓圮的大门。

    然后掬起猥琐的笑,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院门紧锁,里面传出男男女女的惨叫声。

    路过巷口的行人眉头一皱,没有任何停留,快步离去。

    ……

    昏昏沉沉,头疼的牛二清醒过来。他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银子和借据,发现刚得到的命根子安然无恙后,

    一股臭味冲进鼻子,牛二这才想起来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地方根本不是小红家!

    最显眼的是他脑袋底下的缺了一角的猪食槽,上面光看着就铺满了厚厚一层油黑黏腻的黑红色污垢。

    吓得他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一边擦着后脑勺,一边向旁边退。

    “咔嚓”

    感觉到胳膊和脚底碰到了东西,他硬着头皮僵硬地转头。

    一座生着倒刺的木架子插在地上,旁边摞着三条拇指粗细的精钢铁链。

    这玩意他在干脏活的时候从一些老爷家里见过,那是用来上刑的!

    淅淅索索

    一些细小的摩擦声从看不见黑暗中传来。牛二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越看他心里越不安,屋子有门,但是关的死死的,他根本拉不开,也踹不动,有窗户但是在屋顶上,从透过来的光可以分辨,现在是黑天。

    他试了,踩着木架也够不到。

    名为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心底蔓延

    ……

    “吱嘎——”

    漆黑的大门从外打开,一束阳光照入黑暗。

    紧紧抱住银子和借据,牛二灰头土脸,瞪着通红的眼睛瑟瑟发抖的缩在远离猪食槽和木架的墙角。

    看到有人来了,他激动地移动着有些僵硬地身体,有些癫狂地冲那束光里的人吼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来人毫不所动,小小的屋子陆续走进一些看不到脸的人。

    牛二身子缩得更紧。

    “牛二,三羊村人,家有一妻一女,五天前携家中细软离家出走,三天前设计谋杀其债主孙柱成,卷走银钱一百五十两,借据若干,随后进入烟花巷小红家中。以上,犯人牛二你可认罪?”

    来人之一举着一张纸,照着上面写的一一读完。

    被冰冷厌弃的视线包裹,牛二大口喘气,激动地反驳

    “我不认!我不认!凭什么说我有罪!我没杀人!银子本来就是我的!”

    “啪!”旁边一人双手一拍,

    “好,认,不认,都没关系。咱们又不是官府的人,就问你一句,想活还是死?”

    说完,这人身后三个带着虎头面具的黑袍人齐齐看向牛二,眼神中传递而来的兴奋和渴望让牛二毫不怀疑,只要他发出一句死的声音,这三个像人的东西就会扑上来把自己吃干抹净。

    干巴巴地咽下一口唾沫,牛二结巴的说

    “活,我要活着!”

    那人欣赏的看着牛二一脸峥嵘的表情,随手扔过去一颗药丸

    “把这个吃了,就让你活着!”

    牛二看着药丸,毫不犹豫,猛地扑上去,混合着泥土把东西吞到肚子里。

    “很好,以后你就是鬼十了。”

    “知……知道了”

    他算是明白,自己着了这帮人的道,自己成这帮放线人的伥鬼了。

    ……

    从那天开始,牛二忙于各种给别人下套子,骗别人去赌去贷,甚至拉别人成为伥鬼的活,他自认为以前干的那些已经够脏了,没想到还有比那更脏的。

    他麻木了。

    他凭借自己心狠手辣,在这伙放贷的里面越做做大,他的位置越升越高。

    一天,他们的老大,也就是当初在小黑屋里给他选择的那个人,被牛二联合他养的大虫给吃了,他也找到了当初那个药的解药。

    牛二花了五年时间,他这个位置第二号的人物就成了这伙人的又一个老大。

    小黑屋

    牛二看着眼前邋里邋遢瑟瑟发抖的女人,仿佛又一个轮回。他自嘲的笑了。一切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跪在那里求饶的不再是他罢了。

    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牛二伸手掐着对方的下巴,熟练地迫使对方和自己对视

    当看到女人的和他七分相似的面容时,他手微微颤抖,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你……!”

    女人却猝不及防突然扬起嘴角,咧开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

    “嗬嗬,牛二,你选择活还是死啊?”

    牛二猛地睁圆双眼,颤抖的身子向后退出两步。自从那天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说过那个名字,她!她怎么知道的!

    突然,他面色一狠,嘶吼出声

    “给老子吃了她!”

    风声吹过,身后带着老虎面具的黑袍人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

    “我说给老子杀了她,你们是没听见吗!”

    他又吼了一遍,依旧无人应答。

    “嘻嘻嘻”突兀的笑声划破这片刻黑暗中的寂静。

    他猛地回头,跟在他身后的这些人全都讥讽的看着他,他以为自己错觉,他揉揉眼,结果这些人依旧是那副表情

    光看还不够,过了一会,他们开始笑,大笑,嘲笑……

    “嗬嗬,牛二,你选择活还是死啊?”

    “嗬嗬,牛二,你选择活还是死啊?”

    ……

    重叠环唱的声音如同厉鬼索命,牛二在他们的笑声中越变越小,他的表情也从愤怒到迷茫,再从迷茫到惊恐,脑子中始终绷紧的弦猛然断裂。他突然开始跟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头发凌乱,口水横流,不行用手抽打自己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嘿嘿!”

    牛二笑着笑着,手舞足蹈地跑出了屋门。半路摔倒,混合着粪水的黄泥巴糊在他脸上,尖锐的石子划过,让他狼狈不堪,他大叫着,发狂着,最后顶着雨跑到了半山腰上的坟圈子。

    黑袍人们嘻笑着跟在牛二身后,包括那个和牛二七分相似的女人。

    仿佛是笑累了,其中一个黑袍人摘下脸上的老虎面具,她用一张血肉组成的麻将牌“白脸”鄙夷不屑的看着眼前发癫的牛二

    “呵呵……怎么样,这局耍得怎么样?满意了吗六子?”

    一个摘下了面罩,剩下的人也跟着稀稀拉拉摘下了面具。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白板老大耍得好啊!”

    “六条好耍!牛二,羊屎蛋好吃嘛嘿嘿嘿?”

    “乐死我了!哈哈哈哈,这牛二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看着眼前一个个眼熟的人影,跌倒在地发癫的牛二笑得更大声了一直到顶点处,他直接断气仰头向后倒去。

    倒在一个和他尺寸刚刚好的坑里。

    这一个个的人正是当初牛二在雀馆中见到的那几位打牌打得最热闹的,此刻他们正顶着清一色的条子花色看向坑前站着的六条。

    “满意!可太满意了!死的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六条大声的笑着,笑得眼泪不要命的流,笑得她凄然咧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面前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墓碑上写着一行字:慈母陈翠花之墓——女牛丫敬立。

    六条,也就是六子,本名牛丫。

    头嗑完,泪流尽。六条红着眼领着另外十个条子牌和白板来到一处空地,空地中央就是牛二那喜庆的墓坑。

    “嘿嘿嘿嘿,这次辛苦兄弟姐妹们跑一趟,虽然没捞着什么油水,但是耍的挺开心的,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哈哈哈白板老大你说什么呢,下次有局一定再叫我,跟白板老大耍就是舒坦!哈哈哈!!”

    “就是就是!”

    “嗨呀~哪里!发财老大那边耍的大,咱们可也不赖嘛!”

    ……

    “哈哈哈,老大,我们回来啦!”

    话没说完,孙柱成和冯娇娇从旁边树林里钻出来。

    白板满意地看着两人背着拎着的各种饭菜和乐器,闪身上前帮忙。

    “正好,四条和幺鸡也回来了。嘿嘿嘿咱们开席!”

    “哈哈哈哈,白板老大,这唢呐我来吹!我以前干过红事啊!”

    “嘿嘿嘿,那我玩这个。”

    “我要这个!”“哈哈哈,乐死我了,诶不对!七条你把我鼓放下!”

    四条笑嘻嘻的摸着牛二死去的脸,一边用手掐断他的脖子,一边从裤裆里掏出一张结婚时才会张贴的“囍”字,啪的贴在牛二死不瞑目的脸上。

    “就你小子手劲大啊,我手劲也不小。”

    然后他拍了拍牛二那张脸,有些感慨“你小子是真该啊!散尽家财,不给老婆孩子一点活路,沾毒不够你还逼良从娼,赌得精光居然还敢跑我们这闹事,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我小心眼。”

    “哈哈,二条你醉了!老子刚扒的鸡腿换你点酒!”

    “换换换!娘的,八条你这鸡腿怎么一股死人饭味!”大胡子呸呸呸地吐着

    “不对!娘的!你小子骗我非罡!”

    “嘻嘻嘻”

    小小一处山岗,清一色的麻将牌围着死去的牛二边吃菜边跳舞,颇有些醉生梦死的味道。

    吃完菜,就和着喜庆的的音乐你追我赶地唱起歌,敲锣打鼓吹唢呐争着把牛二送走。

    耍到最后,在场的坐忘道只剩下了六条。

    六条面无表情地把空地上的剩菜剩饭扫到坑里,然后上一把土下一把土,把牛二埋了个结结实实。

    镇上,雀馆。

    孙柱成拋飞着手中的四条,百无聊赖地嘟囔着

    “白板老大,剩下的那些小鬼咱是直接扔了……还是接着耍?”

    巴眼扣了扣眼屎,头也没抬,直接扔了东西过去

    “大梁那边有事,我得去一趟。你们要是没耍够,就把这残局收拾喽。”

    四条拎着一串借据和供词,眉开眼笑

    “得嘞,您就放心吧。果然跟着白板老大,虽然您这边耍得不大,但是耍得是真开心哈哈哈哈哈!”

    “舒坦!真舒坦!”

    巴眼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得看了他一眼,

    “老大你不用这么看我,我以前说过,我可是个好人!我这胸脯子可珍贵,这里面可剩下二两良心呢。”

    说着,四条抽出匕首,片入胸口的皮肤,不一会就把自己开膛破肚,把心脏往背后的秤杆上一放,不多不少,正好二两。

    巴眼乐出声,有些感慨

    “二两?这个世界,那可是稀罕见了。”

    四条沉默,然后他转眼噗呲一乐,秤杆和身上的伤口通通不见

    “噗哈哈哈,我逗你的白板老大,怪不得骰子老大说,大三元那些个人精里就数您是个莽夫!哈哈哈!!!!”

    巴眼神识微动,然后她杏眼一翻,恼羞成怒,给她气笑了。

    “嘿~呦~,对!娘们我是莽夫!”

    将手中的白玉材质的白板牌狠狠打入他胸口,紧跟着右脚对着四条的屁股狠狠一踹

    “你他娘的给我滚!”

    “哎呦。”四条嬉皮笑脸地抱着那张白板提起皮开肉绽的屁股借势翻滚,正好躲过从远方射来的半截小拇指。

    也就趁这个功夫,四条身影闪动,消失在监天司的感知中。

    “呦,这不是监天司嘛?娘们我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怎么才来,席都吃完啦,可没有多余的筷子给你们剩!”

    巴眼毫不吝啬地讥讽着不远处奔着雀馆赶来的三个监天司。

    随手拍出三张符箓和四条杠,阵法成型,将他们三个轻轻松松拦在原地。

    巴眼莞尔一笑,冲他们竖了个大拇指,随后转身整理好衣衫大摇大摆地跑没了影。

    “乒!”“啪嗒!”

    “可恶的坐忘道!又让他们给跑了。”

    被困住的三人愤愤不平,从接手任务到现在,他们和那些凡人破案一样,好不容易找到线索,摸到雀馆来,结果这边刚要起步就被说来晚了。

    阳寿丹没摸到一颗,反倒憋了一肚子郁闷。撒气一般将怒火发泄在困阵上。

    一边想办法破阵,一边骂骂咧咧。

    其中小拇指的主人,是一个袄景教的弟子,唰的一声击退周身混乱飞舞的白板牌后,不同于其他两人的怒火中烧,他只感到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他平静下心态后提了一句:

    “……那好像是坐忘道的大三元……”

    不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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