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屋檐底下的燕子窝里,雏燕的羽毛已经快长齐了,食量也越来越大,老燕子为了糊口而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它们什么时候飞走?明年又会在谁家檐下?
凌韵早早被蝉鸣夹杂着幼燕们叽叽喳喳的讨食声闹醒,又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就趴在窗边发呆等待开饭。
“小姐,该用早膳了。”
凌韵正看得出神,杏儿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握着一枝沾着露水的白菊走进了院子。
今年的菊花开的真早啊,凌韵不由想到,饶有兴致地盯着杏儿将花插到瓶里,又麻利地将早饭摆在桌上。
一小碗熬得喷香软糯的小米粥,一碟捏的小巧玲珑刚好一口一个的芝麻团,外加一碟洒了糖霜的酥酪,每样东西都不太多就胜在精致。
虽然都是凌韵喜欢的吃食,她却搅着粥再次走神了。
这几天迷上了新的话本子并没有好好温习功课,严厉的先生今天要上门检查功课,若被发现自己没有练习,板子应该是逃不掉了。
还有明天夫子抽背《左传》,相对于会打板子美人儿先生,背不出来虽然不会被打的手心通红,可被老人家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也是很难受的。
这些年她能被养的古灵精怪,除了来自父亲的宠爱,这位夫子可谓功不可没。
白莫并没有把宝贝闺女送去学堂,他太了解自家闺女的性子了。生性贪玩旁人又管不得,去学堂怕是会适得其反,便专门请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教授功课。
他很博学,对白凌韵提出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总会很郑重的思考,隔天执教的时候又会给出答案。
从蒙学习礼制写大字开始到现在背诵《左书》,从掰手数数到现在计算盈不足,从歪斜握笔到现在龙飞凤舞,他几乎连哄带骗用尽了办法让白凌韵记住这些知识。
寻常夫子遇到调皮学生大多会用戒尺打手掌心,而他待白凌韵就跟亲孙女似的,别说没打过手板,就连语气都从没特别重过。
对于白凌韵来说,夫子更像是和蔼的爷爷,总是在给自己解释他对于前人文章以及对这个世道的看法。
可是商户出身没法入仕,虽然爹爹当了皇商,依然没有官职。读书就算能让自己学富五车,当不了官不就没有办法给大家谋福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夫子沉默了很久,最后化为了一声长叹。
这时一抹绿色像旋风一样冲进院子,似乎连蝉鸣都被她惊到了,暂停了一瞬才继续聒噪。
“小姐!有大事!!”
原来是新来的小丫头燕儿,是来和自己做个伴的,所以规矩什么都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不及缓口气就对凌韵道,“小姐小姐,今天有贵客来,老爷亲自接待的!现在在书房详谈呢!”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吃惊。
“我知道了,先喝口水匀匀气。”
凌韵随手倒了水递给正激动的燕儿又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凌韵在各路夫子先生的指导下行事稳重了不少,在长安的“名气”也是小了许多。只是称霸那么多年,深入骨子里的好奇心从未减少过。
虽说商人地位不高,可是爹爹能做到皇商这个位置,对于大多数贵人已经不需要搭理了。
爹爹的书房她自己也没能进去几回,上一次去可能还是几年前,当时还被说了好几句呢。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得爹爹如此重视,于是对这位贵客就更加好奇了。
凌韵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杏儿,想都没想就摇摇头。杏儿姐姐太稳重了,一心只做自己的分内的,根本不会掺和主子的事。虽然在自己的“潜移默化”中已经好多了,但是如果强行拉她的凑数也许会适得其反。
天啊!能不能赐她一个能一起凑热闹的人!虽然只是去凑热闹,但如果被发现了后果可能很严重的。
等等……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么?
凌韵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正喝茶的燕儿,可怜的燕儿突然感到背后一股恶寒,打了个哆嗦差点呛到。
“噗,怎么喝水都那么冒失?”
凌韵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弄得可怜的小丫头连手脚放哪都不知道了。
凌韵扭头对站在一旁的杏儿道:“杏儿姐姐,我让燕儿先陪我出去散会儿步好不好?”
杏儿自然不会反驳,自顾自收拾桌子权当默认了,她哪会不知道小姐拉着燕儿准没好事,可是自己做下人的又怎么能管主子的事?老爷又是宠小姐的,基本上都不会重罚,希望这一次小姐可以快些回来吧。
凌韵拉着燕儿慢悠悠穿过花园,走过秋池,一直到白莫的静心阁前才停下脚步。
“好燕儿,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凌韵搓着手露出了你要遭殃了的笑容。
“我可以说不么?”
燕儿见了凌韵的招牌笑容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小姐又要干坏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
凌韵笑容更甚,一只手搭在燕儿肩膀上慢慢加重,“你说呢?”
“小姐说什么燕儿就做什么。”
见燕儿认命般放弃挣扎,凌韵才满意的收回手。
“你小心点,呆在这里,替我看着点人。”
没等燕儿问清楚要看的是什么人,凌韵就熟练的翻窗进了屋。
这选哪一个窗子是有讲究的,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印象中前面有个屏风挡着,她在赌爹爹不会轻易就改了书房格局。
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屏风偏了一点点,好歹还是掩藏住了她的身形,坐在屋子另一边正在交谈的两人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
凌韵先是松了口气,然后谨慎的探出一点点脑袋。
她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模样,只知道是个女子,身着白衣,明明才初秋却已经抱着个小手炉披上了狐裘,还时不时咳嗽几声,可见身体不好,她的声音很低,语气严肃又慈悲。
凌韵趴在屏风上极力分辨也只听清了“大乱”“南下”两个词,反复咀嚼依然一头雾水,为什么大乱就要南下了呢?
接下来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而且细碎的声音弄得她犯困,打了无数个无声的哈欠,想着时间不早了准备偷偷溜回去。
哪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已经麻了,又没有调整好姿势,想要补救已经来不了,眼看屏风因为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要倒下去,心道糟糕,可还是没能阻止屏风的倒地。
巨大的声响令正在交谈的两人皆是一惊,待看清是凌韵又双双松了口气。
“胡闹!”
白莫呵斥了一声,随即一挥手准备让凌韵回去,却被白衣女人一个眼神劝阻住了。
凌韵此时才有空认真打量这位客人,只这一眼,使得她大惊失色,以至于忘了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
这个人除了眼角多了颗泪痣,以及五官更加柔和些,竟然和已故的娘亲一模一样!
明明知道那不是娘亲,可是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
白莫见凌韵的样子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责备的语气不由轻柔了三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时候那女人放下怀里的小手炉站了起来,轻轻扶起了凌韵,还替她掸了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透过衣衫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好冰,可是好温柔,长得和娘亲真的好像,凌韵想着想着眼眶红了。
女人仔细替她整理好衣服,轻声问道:“你是凌韵?上次看见你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孩呢,如今居然这么大了。”
一脸的怀念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凌韵居然听出了一丝隐藏着的惆怅。
声音也如同她的人一样温柔,但凌韵似乎想到了什么低着头仍然不说话。
见凌韵不搭理自己,那女人半蹲下身微微一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蓝凉,也是你娘亲的双生阿姊,论辈分你该喊我声凉姨。”
一个不算解释的解释,凌韵莫名松了口气。
蓝凉似乎是想摸摸凌韵的头,又突然放弃了,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簪子塞给凌韵,“这次来长安要稍微待的久点,出门时来得匆忙,没给你准备礼物,所以只好先送你这个了,下次我再补送你其他的。”
白莫见了此物大吃一惊,欲要阻止,可是蓝凉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正这个对我来说也无用了,送给凌韵正好。”
蓝凉朝凌韵眨眨眼,故意凑到她耳边用俩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好好保管它,我会在这里小住,如有疑惑可以来厢竹院。”
不待凌韵反应,蓝凉就站起来搂住她转身朝白莫道,“凌韵也累了,让她回去吧。”
凌韵早就打算溜了,听到蓝凉这话自然是求之不得,顿时对她的好感到达了巅峰。
“去吧。”
白莫看了眼凌韵无奈道。
“谢谢爹爹,谢谢凉姨,我走啦!”
凌韵知道爹爹肯定不会再责罚自己了,立刻行了无比标准的礼,再朝俩人甜甜一笑,一路小跑着蹦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