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凌韵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很忙，她时不时会收到来自白莫的礼物，父亲送的自然是好的，可她想要的不是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她想要的不过是难过的时候父亲能安慰自己几句罢了。
可父亲大多不在身边，渐渐的她学会了在家收敛自己的情绪，连先生都会夸她几句沉得下气了。
她总是会偷偷溜出去逛逛，这是读书学艺之外的唯一消遣了。
这长安城对于以前的自己很大，大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也会对自己关照几分。
在父亲的保护下自己确实可以过得不错，可是心里的不甘是愈发严重了。想要出去看看，书卷里面的各种风景，真的想要体验一番，只是似乎没有几个官家小姐能做到这种程度。
转眼间便入夏了，天气开始燥热起来。桃花当然早就没有了，桃叶倒是长得很浓密了，而在树荫底下乘凉成了白凌韵每日的“必修课”。
她托着腮，手中的话本子突然就看不下去了，那日之后哥哥没有再来，一切好似春日里的一场梦，树下舞剑的少年仿佛只在梦中，大约只有手里被啃的只剩下核儿的李子可以证明那少年不是白凌韵自己的臆想了。
那么哥哥到底为什么不来呢？他是不是热得吃不下饭走不动路了
白凌韵想想自己，虽然屋子的角落里摆了冰，可还是被热到看见吃食就难受，连带着对喜爱的点心都失去了兴致。天天求着厨娘给做冷饮，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她自己倒没那么在意，可是肥嘟嘟的脸一下子瘦了好几圈。这就把白莫这个宠女狂魔急坏了，谁不知道黑白通吃的白老大特别宠他的宝贝女儿，她小小年纪就几乎被宠的无法无天，常常是要星星就拿白银敲几百个挂房梁上，要月亮就拿黄金打了挂门口，反正也不差这点钱，她高兴他也就高兴。
比如去年白凌韵随口说了句想吃梅花饼，可大六月哪来的梅花？他就放下南边在谈的生意，跑到雪山上找梅树，可能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还真的让他找到了几朵还没开败的梅花。
他就屁颠屁颠又回去给她做梅花饼，结果到了家里白凌韵正在发脾气，怎么也不听劝，于是那盘梅花饼自然是没有被白凌韵吃到肚里就放坏掉了。
正常人都该为被糟蹋掉了的梅花饼生气的，可他没有，还一个劲哄着，直到自家宝贝女儿重新开怀大笑他才放下心，可见他有多宠白凌韵了。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抛下西南的大生意快马加鞭赶回来陪着宝贝闺女玩了好几天，还让先生和夫子多放了白凌韵几天病假。
平白得了那么多天空闲白凌韵自然是开心的，可是放病假又不能出去玩也不想看话本了只好反复琢磨那天哥哥的话。
虽然见识还少，但基本的是非对错她已经非常明晰了。越想越觉得哥哥是对的，她不想坐以待毙。她想为姑娘们做点什么，这世道对姑娘们的束缚真的太多了。
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什么实际的办法，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拨弄起琴弦来。
前几日，在几上瞥见了荒废了许久的琴，想着反正无聊就随手拨动了几下，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居然觉得也挺有趣的，于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人的催促下坚持弹了一曲下来。
就连来看望自己的爹爹也被惊到了，想到当时爹爹的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就觉得好笑极了，这时窗外传来了叫好声。
白凌韵心下一动，赶快提起裙子跑出去，果然望见哥哥正坐在墙头冲自己招手。
一瞧见了哥哥的笑容，白凌韵堆积的郁闷全部一扫而空了，连带着好多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垂头扯着自己衣袖。
楚真真轻轻落地，直接无视掉白凌韵那些小动作摸着她的头笑道:“有进步了嘛！”
得了哥哥这声夸奖她开心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却故意嘟起嘴说起反话。
哼，叫你这么久才来看望我，才不给你面子呢！
见状，楚真真稍稍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反问道:“那韵儿又认为什么样子的曲子是好的呢？”
白凌韵哪里知道答案，而且她向来最怕的就是被问问题了，只好搬出先生之前“音律和谐”“意境优美”的说法。
楚真真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失神了片刻才又笑着摸了摸白凌韵的头，“那大概只是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吧？”
“若是没有知音，那一辈子都会寂寞的。”
少年脸上的落寞转瞬即逝，“不过真正的乐者大概是不会在意的吧。”
这话说的极轻，轻到并没有被白凌韵听见便消散在了风中。
楚真真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一扭头见白凌韵低着头眉毛都快结成一块了，便知道她还在纠结之前自己那番“高山流水”的结论，于是松了口气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接着解释道:“曲之妙不过在一个‘情’字，纵使寥寥几个音节也可以引起人的共鸣。与练剑注重在‘意’上一样，不然你以为隔壁那破山凭什么天天都有几个游侠剑客要去看看，它真就那么好看了吗？才不是呢，不过是有几道前人留下的剑意罢了，他们前去是为了悟剑，可就算完全领悟了又能如何？也只是照搬前人的跳梁小丑罢了，还真以为可以凭此天下无敌？”
楚真真收回手，脸上流露出实打实的厌恶，又接着解释下去，“所谓的捷径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弯路罢了！它会让你被前人的道所蒙蔽！真正的强者必须不畏艰辛依靠着自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白凌韵觉得楚真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在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不由看呆了。
“一切都可融会贯通，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达得到这个高度，不过你倒是隐隐摸到了这个门槛，若是习武说不定又可以多出个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来。”
楚真真摸了摸鼻子，“不过小姑娘家的还是不要打打杀杀的，弹弹琴吃吃点心，开开又心心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那就够了。”
“不然也太艰辛了。”
楚真真在心底里补了这句话。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白凌韵垂下头，原本明亮的眼睛此时满是黯然。
楚真真记起了之前她说过的话，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了，正打算问她愿不愿意习武，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迟迟没有开口。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戳戳白凌韵软软的脸无奈道：“最近我可能找不到时间偷闲了，下次我会问你一个问题，然后依据你的答案来给你选择。”
他给不出像样的承诺，只能尽力无视她的失望，上次偷溜被发现的就罚抄了三百遍家训，这一次再被发现怕要跪几个月祠堂了。
那几百遍家训天知道什么时候能抄完，想到这儿隐隐有些头疼，只好快速说出对白凌韵来说很是残忍的话，“现在我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出来的，所以要马上走了，抱歉，只能下回再见了。”
下一回见面，一定好好教你练功，你，绝不会是池中物。
楚真真话音未落便踏着枝干走了，只留下一地叶子和微微晃动的树枝，白凌韵赌气地蹲在墙角望着天空发呆。
不一会儿，无奈的声音传来，“若是我不回来，你该怎么办？你家的小丫鬟怕是劝不动你的吧？喏，这个刚刚忘了给你，快接好回去吧！这回可是真的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楚真真絮絮叨叨的话透过枝叶传过来，只是白凌韵回过神来时哪还有人影，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盒精致的点心和一串琉璃似的葡萄。
白凌韵瞧了一眼便知自己败了，真的没有办法不原谅他呀！
作为资深吃货，自然知道这葡萄的来头，中原可种不出品相那么好的，自己一年也吃不了几筐这样品质的，可以说是非常金贵的礼物了。
至于这盒点心，白凌韵瞧着点心盒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千味斋“几个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居然是“千味斋”的糕点！这可是一盒值百两银子的好东西，而且排队难得很！自己之前出去玩的时候排过几次都排不到就放弃了，本来想过让仆从来排队的，但是吃到美食前的努力都是别人做的就感觉没有意思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能吃到，这个意义可不一样！这是哥哥送我的！不吃白不吃！
白凌韵边往回走，边挑了颗最大的葡萄咬上一口，顿时果香扑鼻，满口酸甜，又打开盒子嚼起了莲子糖，甜而不腻又不粘牙，直到咽下肚去一抹莲香恰到好处留在唇齿间。
白凌韵嚼着糖，心里的郁闷去了大半，这个便宜哥哥真的认得太值了！却也有些难过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能再见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