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往事（五）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此刻正从下坡向黑水寺爬上来。
如今正是夏天，高海拔地区的紫外线格外强烈，加之这条路坡度较大，可以说很不好走。
但从两个年轻人身上却丝毫看不出来吃力的样子，他们腰背挺直，走路步履生风，那女孩甚至有精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山门前，年轻的小喇嘛次仁正在淘洗生米，准备给师父和自己做中午饭吃，忽然间，他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下方隐约的谈话声。
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瞅，竟然是两个陌生人。
黑水寺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来香客，足以值得他重视。
于是赶紧跑回了寺里，边跑边喊道：“师父，来人了。”
听到次仁的呼喊，一个老喇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老喇嘛眉毛和胡子长得又长又白，身上穿着洗的掉色且打满补丁的袍子，被袍子罩着的身躯也非常干瘦，站着不动的时候好像就要睡着似的。
他面色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吩咐道：“有客人来了？你去把大殿收拾一下带他们参观就好。”
次仁点头应是，进了大殿之中洒扫。
两个年轻人也刚走到门前，与过来的老喇嘛打了个碰面。
看到老喇嘛，年轻女孩走上前去问候道：“大师你好，我们是来从青塘城而来，听说附近的黑水寺很有名，便想到这里来参观朝拜。”
听到女孩的话后，老喇嘛淡然地用官话回道：“既然两位是从青塘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么请跟我来吧。”
“好的大师。”女孩又介绍道：“我叫杨薇，这位是我的朋友方长庚。”
老喇嘛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向前走去。
周钊在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走远的老喇嘛，神光内敛，元精不漏，他可以断定这是个高人。
三人来到殿中，年轻的次仁小喇嘛刚打扫完，他向二位客人见了礼。
杨薇忽略过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次仁，然后看向前方的巨大塑像。
可以看到此尊坐盘石座，呈童子形。
面目青黑，顶上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忿怒相，背负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罥索，作断烦恼之姿。
“这供的是什么佛？”
她有些好奇，因为这和她以前见到的宝相庄严的佛像不同，这庙里供着的这位，看起来让人有一点点害怕。
“这是不动明王，是佛祖愤怒的化身，据说能使侵扰众生的邪魔畏惧，能使众生于修行路上不致动摇。”周钊随口解释。
老喇嘛点了点头，“这位施主说的不错，明王乃是佛陀显化的忿怒之像，而不动明王则是我佛门一切诸佛教令轮身，称为诸明王之王，五大明王之主尊。”
得到答案的杨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几人又在殿中逗留了一会便走了出去，来到黑水寺旁边的水潭处。
水潭深不见底，在旁边能感到幽幽的寒意。
“贵寺当真是一块宝地。”周钊看着眼前的水面夸赞道。
次仁听到周钊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家寺庙又破又穷，平常一点人气都没有，就连土地也非常贫瘠，种什么都长不大，怎么会是宝地呢？
盲人也说不出这种瞎话，这位施主莫非是在调侃我们。
老喇嘛反而是来了点精神，问道：“施主可曾看到什么了？”
周钊点头，胡扯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兴焉。贵寺扎根这一山一水之间，困龙数百年，积蓄之丰厚可谓天下少有，只待有朝一日起势，诸般福报加身，后辈弟子定富贵不可言！”
周钊通过望气法可以观察到这水潭中的灵气浓郁却不溢出，而附近山水地脉的走向也隐隐向这里汇聚，使得灵气越聚越多。
他推断，这可能是个聚势的风水局，届时达到某个条件，这里自然会有某种异象或宝物出现，只是不知做局的人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那不知何时势成？”老喇嘛又带着好奇问道。
周钊目光清敛地看向水中，内心测算了起来。
良久他说道：“短则半月，长则三五年。”
“施主慧眼如炬。”
老喇嘛向周钊合掌一礼，又问道：“黑水寺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寻常人很难寻到，敢问施主在何处打听到本寺下落？”
“是这小姑娘的爷爷告诉在下的，他叫杨志隐。”周钊指了指旁边的杨薇。
杨薇看到周钊指着自己，于是大眼睛眨了眨，露出无知的憨笑。
名叫杨薇的姑娘正是那天拉周钊进古董店的女服务生，同时也是杨志隐的孙女。
杨薇也没想到自己在大街上随便拉的一个顾客，竟然成了爷爷的座上宾。
而且老爷子还要求自己和这个年轻人一起到黑水寺来，见一个没听说过的老喇嘛。
老喇嘛好奇着看了过来，问道：“杨志隐？你是那个卖古董小子的后人？”
杨薇见老喇嘛叫自己爷爷为卖古董的小子，内心有点不忿。
但一想到这个老喇嘛岁数应该比自己爷爷大，于是便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尊老爱幼她还是知道的。
“那你今年应当十五岁了，比次仁大一岁。”老喇嘛一副思索的样子，又道：“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
什么？老喇嘛还见过自己，那是多小的时候？
她是真的有点懵了，自己从小就在青塘城长大的，外地都没出去过几回，今年才刚中考完，就跑到古董店里打暑假工了呀！
杨薇尬笑着说道：“那个，我爷爷就在山下的村子里，要不大师我叫他上来让你两叙叙旧？”
从青塘到黑水寺这么远的距离，杨志隐自然不会让宝贝孙女跟一个大男人同行，于情于理他都得来，只不过碍于老喇嘛不喜他，所以便让孙女和方长庚二人去寺中拜见老喇嘛。
老喇嘛一听此言，便冷淡道：“哼！在山下？他还有胆子敢来！”
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看似师徒，实则是亲子的益西为了一个女人向他开枪，使得他不得不清理门户，由于感到自己教育的失败，他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寺中修行。
一晃多年过去，他又偶然得知益西还有孩子在世，并且跟了一个汉人姓杨，叫做杨益。
这个消息使得他从苦闷中解脱，于是打算接回孙子自己抚养。
可益西的前车之鉴却使他犹豫，思索再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杨益在俗世中生活，只是偶尔下山去暗中看过对方。
这期间，杨志隐等人也曾上山找过老喇嘛，看在抚养杨益的份上，他没有为难这些人，只是毫不犹豫地将其轰走，之后又通过关系敲打了一番，黑水寺才得到了清净。
但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老喇嘛刚从丧子的消沉中缓过来，孙子杨益夫妻便遇上了泥石流出事。
听到消息的他急忙去搜寻，但最后找到的是夫妻二人的尸体。这令他后悔当初的决定，也迁怒上了杨福全，便打算收拾了夫妻的尸骨然后上门算账。
不幸中的万幸，就在老喇嘛悲伤之时，他竟然感受到了杨益妻子腹中胎儿的生息，于是刨开肚子之后将浑身是血的婴儿救了出来，而后带回寺中，一直悉心抚育到了今天。
他为这个孩子取名为次仁，寓意着长寿。
杨薇看到老喇嘛态度如此恶劣，想着要辩驳几句。
但记起爷爷对自己出发前的叮嘱，万万不可恼了老喇嘛，只能作罢，于是瘪着嘴做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来。
兴许是不想迁怒于孩子，老喇嘛这句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嘴里低声念诵起了佛经。
周钊抱了抱拳，道明来意：“大师，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借用一物。”
“何物？”老喇嘛警惕心大作。
“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