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
菁云山脉深处有一座山叫三姐山,三姐山东缓西陡,在西面的陡峰上有一座道观,叫做天封观。
这天封观有大殿一座,偏殿两处,当年乃是全真嵛山派道士所建立,建观师祖是嵛山派“通此加地仙”的“地”字辈,建观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
岁月流逝,时代飞速发展,天封观也饱经风霜,早已不复当初的繁盛景象。
十多年前,政府开发菁云山旅游业,外面的人向山里重新修了柏油路,游客变多,天封观的香火也因此增多了一些,得以继续维持。
天封观如今的观主叫做柳岱陵,柳岱陵下面还有三名弟子,分别叫奉仁、奉义、奉心,三弟子再往下便没了传承。
在这个时代,天封观和其他小庙一样,有着严重的断代危机。
不过柳岱陵却对此事并不操心,他是一个正统的全真道士,追求的是心中大道,门派的传承看的不是太重。
柳老道痴迷大道,表现在他几十年每日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修行生活,早课晚课,打坐纳气,一样不落下。
自从十几年前观里通了电,游人变多,他甚至搬出了观中,从大殿后的一处高地上建了一个草庐隐居起来,将观中事物交由三个徒弟打理,自己继续过起苦修的生活来。
这一日,山外驶来一辆轿车,停在了天封观下面。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大腹便便的老者从车上下来,他望了望台阶高处的天封观,拿起扇子扇了扇。
他叫王举,是东流县道教协会的理事,这次来是受人所托。
“这破地方还是多年未变,老柳这次真是撞了大运。”他这样嘀咕了一句,然后又对后面下车的两个弟子说道:“走,跟我上去吧。”
大热天的,没有空调,费了一番功夫,三人终于爬了上来,王举累的满身是汗。
“也不知道当年建这座观的人怎么想的,非要弄这么陡、这么长台阶为难弟子,现在弟子没几个了,又为难游客,纯属和钱过不去。”
来到此处观察,他摇了摇头,道观墙皮已经脱落,甚至裂开了好几处缝子,大门的拱角坏了也没人修,杂草倒是长得茂盛。
可以看出,这师徒四人是明显不会经营。
王举派了一个弟子进去喊人,片刻后,出来了一个着粗布道袍的中年男人。
他向王举问候道:“王师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东风!”王举眯眼,笑着说道:“奉仁呐,是东风吹来了一件大好事落在了你们天封观头上。”
叫奉仁的中年道士闻听此言,眼睛一亮,对王举的态度更加恭敬,道:“王师叔,还请您进去客房,备上香茶,请您细说。”
“好”王举点头。
进入观中,王举看到了一群游客被一个干瘦道士劝着进香,但因为道士口齿不太利索,感兴趣的人看起来没有几个。
“嘿,奉义还是老样子啊。”王举笑着向奉仁说道,又扇了扇子,问他道:“奉心呢?”
“奉心师弟去了山下,给人做法事去了。”
“我记得你们这一脉不是全真吗?怎么会去做法事呢?”
奉仁不好意思地说道:“观里的生活需要钱粮维持,偶尔做一下也是无妨的。”
道教在百年前为大唐国教,后废止,如今有南北两派,北派全真,南派正一。
全真修内丹,住庙吃素,戒律近似佛门;正一修符箓,降神驱鬼,祈福禳灾,戒律较松。
这些规矩比较古早,随着时代发展,全真正一两派区别也在慢慢变化,像全真道士跑下山做法事的也不少见。
王举微抬了下嘴皮,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客房中,他慢慢呷了一口热茶,发现味道不太好,于是撇了撇嘴,说道:
“师侄啊,我今天过来,是受了委托,替旅游公司做说客的。”
王举说完,从弟子手里接过了一份协议书,递给了奉仁。
奉仁没有多话,接了过来。
协议书上写着《关于东流县华阳旅游有限责任公司对天封观的保护开发协议》
他逐条看完了其中的内容,然后思索了一阵,对王举说道:“这事儿还得我们三个师兄弟一起商量才行。”
“你师父在干嘛呢?”
“还是老样子。”
“身体好着没?”
“看着挺精神的。”
“行,那我就不去看他了,这事儿你们担着点儿,现在这社会,思想要活泛。”王举指了指自己的大肥脑袋说道。
“知道了师叔。”
“那我就走啦,今天下午还有个会要开。”
……
暮色时分,大殿上方的草庐里,天封观师徒四人齐聚。
柳岱陵坐在石椅上,面前站着的是他三个徒弟。
老大奉仁面憨厚,老二奉义结巴,老三奉心肥胖。
“旅游公司出资,扩建宫观,聘请职业道士上班,打造寿州道教文化符号,我们占股10,每人可以签一份长期合同,每月拿固定工资,这事,你们三个怎么看?”
柳岱陵今年六十七岁,一头乌发被木钗绾着,眼睛清澈,衣袍被风鼓起,显得人清瘦。
老大奉仁率先开口:“师父,我们三个在观中这些年,虽然竭力经营,但还是眼看着这产业一日日的衰落下去,而且弟子们无能,连个徒孙都没给你找着,我三兄弟以后老了生活都成问题,要是能签了这合同,也能给自己攒上一笔养老钱。”
“老二老三,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是是……是师父。”
“是,师父。”
柳老道听完三个徒弟的意见后,没有说话。
“笃笃笃……”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用食指敲桌子。
这种状态持续了约莫七八分钟,他最后说道:“这件事我答应了,观里的法定代表人也早早转给了奉仁,所以这事你们自己做主吧。”
……
第二日清晨,草庐门外。
“师父,您老起来了没有?”
三个徒弟来到柳岱陵门外,喊话的是老二奉义。
里面无人响应。
“师父,您在吗?”大师兄附在门前,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不知为何,此刻他内心焦急。
“……”
还是无声。
奉义今日是没见师父起来在崖间做早课,所以急忙叫上了老大和老三来草庐查看情况。
又等了几十秒,老大终于按耐不住心情,伸手去推门。
“吱呀~”门是虚掩着的,被他一把推开。
三人相视,点头后进了门。
柳老道的房间摆设简单,只有一套桌椅,一座书架,一张硬床,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画引人瞩目。
画中一青衣道人长发飘摇,负剑而立,站于悬崖之上,面对青山,有一股出尘之意散发。
“这里有一封信!”老三眼尖,向老大老二喊道。
老大赶忙过去,从老三手里接过了信。
上面落款:
“奉仁,奉义,奉心三徒亲启。”
老大奉仁拆开信封,取出信件,里面内容如下:
“月不知盈亏,乃人眼见。水不高流,是世常法。道乃变之不变,动寂相参见,启智于心思。识心见性,除情去欲,方悟长生。”
“自先人辟荆棘,暴霜露,建此基业,传承三百年,有剑气歌诀,斩尽魑魅……。”
“奉仁敦厚,当为住持,权宜诸事,奉义奉心尽心佐助,勠力同心,不生间隙。……”
“今舍一身俗,逍遥云海间。楼台高百尺,茫茫不得见。吾去寻道不归,勿念!”
三人看完书信,老大喃喃道:“师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