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木的自白

    “我是上一任紫刑王的私生子，我的母亲只是一个侍女，被那位荒唐的王尊宠幸之后不幸怀上了我。紫刑王的王后，那个下贱的妇人！知道这件事后竟然派人暗杀我母亲，她也有了身孕，她害怕我会威胁到她的儿子的地位，就派人想要杀死我的母亲！多么可笑啊，一个女人出于仁慈的母爱，竟能对别人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后来我的母亲受伤之后侥幸逃离，来到了兰阳王城，她受了重伤，晕倒在兰阳王府边上的街上。正好碰到兰阳王叔，他看我母亲可怜就将她带回府上，后来我母亲生下了我就去世了。王叔他看我孤苦伶仃，就将我抚养在身边，后来兰风兰雪出生，他让我做兰风和兰雪的玩伴。就这样，我一直和兰风兰雪兄妹俩生活在一起。他们虽然是贵族，但却没有丝毫的贵族的傲气，视我为伴，没有歧视与排斥。”

    “兰风从小不管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所以他不论文武都非常努力，他总是不太搭理我，一天到晚都对着他的书和剑。所以以前，一直都是阿雪和我在一起玩耍。她像个冰雕玉琢的小瓷娃娃，像是个小小女仙，对我笑，叫我安木哥哥。那段时光实在是太美好了。”

    “当然，就像所有故事中的那样，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我生了一场大病，我的额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符咒，王叔大惊失色，急忙派人联系紫刑王城。原来历代的紫刑王都掌握着足以与皇室抗衡的军力，所以为了制衡他们，紫刑王的传承血脉被打上了一种永远无法解除的咒术烙印，永远不能背叛皇帝陛下，否则必死无疑。不知是不是天意，那个贱妇的宝贝儿子生了一场大病，死了，所以我身上的血脉诅咒觉醒了，额头上出现了独特的符文，惊动了兰阳王府和紫刑王府，我那该死的亲生父亲终于来了，带着一种古怪的情感来接我回去。从见到他的第一个瞬间我就知道他一点都不爱我这个亲生儿子，因为他的眼神里，除了厌恶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没有办法，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老了，很难再繁衍子嗣，所以不管他怎么讨厌我，都得带着我回去紫刑王府，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血脉继承者。”

    “王叔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太过惊讶，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兰雪那个时候还很小，她带着泪眼抓着他父亲的袍服问。为什么要抓走安木哥哥？你看，小孩子看事情总是一阵见血，并不是一个父亲接他的儿子回家，而是抓走。那时看见兰雪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出生在这世上，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直是孤单的一个人，母亲一开始就离开了我，王叔虽然对我很好，但他毕竟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生活是无边无际的灰色，只有兰雪，是这灰色城池中唯一鲜艳的一朵白色兰花，照亮了我的心。让我在这无边无尽地黑暗深渊的边上徘徊，却始终没有真的掉进去。”

    “后来，我回到紫刑王府，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是那么怪异。我的继母，那个恶毒的妇人无比的厌恶我，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但她额外的憎恨我，似乎将他儿子的死因也算在了我的身上。她觉得我是下贱的，但是这个下贱的孩子将来要继承这尊崇的一切，王位和财富，这是她无法容忍的。所以即使是在紫刑王府，我每天的日子都是提心吊胆的，不管是对着谁，都要维持一副虚伪虚假的笑容。我要时刻保持着谦和有礼，才不会被人落下口实导致几天没有饭吃。那时我只有十几岁，什么力量都没有，所以只能任凭人欺负。下人们都叫我少爷，然而我却每顿吃不饱，时不时还要挨打，名义上的父亲完全不理睬，这样的少爷，只怕还不如一个奴仆。”

    “后来有一天那个贱女人居然又怀孕了，虽然我很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紫刑王的血脉，但是那个女人很开心，因为她终于等到了可以杀我的机会。她并不在乎紫刑王那个老东西的血脉是否能够延续的下去，只要这个老东西一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所以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杀死我，永除后患。这样一来，她的孩子就可以顺利继承紫刑王的尊位，再也没有一丝阻力。”

    “那时服侍我的侍女，我叫她姐姐，她是整座王府里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偷偷给我吃的，对着我温柔的笑，看见我挨打会心疼的落泪。我还许诺过等我将来成为王尊，我一定会让她过得无比幸福。可惜，我的继母在准备刺杀我的时候，跟刺客商谈的时候，被我的姐姐听到了，她让我赶紧离开，偷偷的把我送出紫刑王府。然后失败了的贱妇发疯，把我那白莲花一样纯洁美丽的姐姐毒打了一顿，卖到了城里最下贱最肮脏的青楼。没有几天她就不堪受辱，自尽了。”

    安木的手轻轻一颤，一个酒壶就在他手上崩毁成了烟尘，时隔多年，他心底的恨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失，这可怕的力量波动，都昭示着这一瞬他的心有多痛，恨有多深。

    “我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离开后我遇到了云宫的人，他们看重我的资质，将我重点培养。从小养成的孤僻性子让我修行十分专心，我拼了命的学习动术，想要出人头地。只用了三年，我就突破了地阶，达到八重天的境界。我终于可以下山了，就算是在紫刑王城，我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了。我可以向我的父亲证明，就算没有他紫刑王尊的身份，我也能活得很有尊严，我要带走姐姐，我会成为真正的强者。是的，那时候我想，我能做到这一切。”

    “云宫允许我出去历练，于是我回去了。可是我发现了什么，我的姐姐，死在了那么肮脏的地方，而这些人，我的父亲，我的继母，那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高傲侍从，他们活得无比滋润，吃得好睡得好，没有任何烦恼。”

    “我恨欲狂，悲愤难耐。我仰天长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地对待我？然而我很快就释怀了，我所失去的，其实都可以拿回来。我潜入府中，将忠心于我父的暗军全部杀死，多亏了我父亲那谨慎胆小的个性，他居然逼迫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起誓，永远不能对紫刑王脉的人出手。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不再厌恶我额头上诅咒一般的符文，觉得它实在是太方便了。父亲啊，你的愚蠢是我踏向王座的基石，我要亲手斩下你的头颅，然后狠狠的踩在脚下！

    我杀了很多人，但是我的心却没有一丝不安。也许在我打听到姐姐死去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入魔了。云宫动术天下无双，而且在那些人根本无法还手的情况下，根本就是一场屠杀。禹峰你知道吗？有一个长得很丑但是很傲气的仆从，曾经有一次因为我不小心掉了一块食物就被他打了一耳光，他跪在我面前涕泗纵横的向我求饶的时候，而我没有丝毫怜悯的用刀割断他的喉管的时候，他捂着脖子但是鲜血还是汩汩的往外流去，他那惊恐绝望的眼神实在是太精彩了。那种杀人的滋味，实在是太甘美了。”

    不顾禹峰有些苍白的面色，他摇头一笑继续说道。

    “我一个人将紫刑王府上下几百人杀的干干净净，到最后我的全身都是血，我那个时候看上去一定很可怕。我不知道具体杀了几百几十几，因为我懒得数，我只留下了我的父亲，我的继母，还有她生出来的，那个幼小的宝贝儿子，紫刑王世子，未来的紫刑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心情突然就平静下来了。我明白，因为姐姐，我对他们的恨不再像是烈火一般，而是变成幽暗的沼泽，翻涌不息。

    我终于斩下了我父亲的头颅，他老了，是啊，他那滚到我脚下的头颅上充满褶皱的皮肤提醒着我这一点。我用脚踢开它，一步一步的走向我的继母，还有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女人吓坏了，她跪在地上求我，当年那副雍容华贵对我不屑一顾的贵妇人跪在地上，惊恐的泪水将妆容都弄坏了，她是多么丑陋啊。就是这样丑陋的女人，害死了我的母亲，害死我的姐姐。

    我没有直接杀她，而是禁锢了她，然后在她眼前，微笑着，一刀一刀地杀死了她最亲爱的儿子。我很清楚我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是是她用巴掌和竹尺教会了我什么时候都要显得谦和有礼，所以即使是在杀她儿子的时候，我依旧记着她的教诲，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我解开了她的禁锢，她还没有完全崩溃，她哀嚎着抱着她儿子的尸体，骂我是魔鬼。是啊，我是魔鬼，可是你们又是什么呢？你们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害死我的姐姐，现在打不过我了，怕了？跪在地上求我，还说我是魔鬼？

    为什么要这么下贱！为什么不能将你们的恶毒有始有终的表现出来呢？来啊，在我年幼的时候你们那般欺负年少无知的我，甚至为了一个我根本就搞不清楚的王位想要我的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一个魔鬼？人啊，最可悲的就是自己是一只爬在烛台边的蚂蚁，烛火轻微摇动就会粉身碎骨。却误以为自己受到光明的恩赐。

    我懒得再看她，一剑刺穿她的心脏，她终于死去了。这时紫刑王一脉的传承终于完成了，我的父亲死了，我的弟弟也死了，这孩子原来还真是老家伙的亲生子啊，紫刑禁王咒在我的身上完整重生。那份力量是多么的强大，甚至让年轻的我看到了天阶的门槛。我的身体觉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气血澎湃，道力如海。可是我觉得好冷，好累。

    我看着被我杀死的上百人，突然想起来他们也是有家人的人，他们也有爱着和被爱的人，他们一些人只是想要讨好夫人才会倨傲的欺负别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那个女人一般该死。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的执念已经变成了我的心魔，如果不把它洗干净，我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到达巅峰。我如果不把他们全部杀了，我甚至无法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我就释然了，有家的人又怎么了？难道因为有家人所以不管犯什么错都能被原谅吗？不能，至少我不会假惺惺的原谅任何有罪的人。我的父亲仗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他身边的那些狗也跟着狐假虎威，欺男霸女做尽了坏事。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无德的紫刑王府中人手上，他们的恨说不定比我还要强盛，但是他们没有能力，所以无能为力。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才让这些人将这种恶行当成理所应当，当成一种习惯。

    所以我想，有这样思想的人，就算被人杀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吧？

    我站在血与火之中，成为了新的紫刑王。我也找到小姐姐被丢弃的那家肮脏的妓院，我初到的时候那个老鸨居然敢用他的手碰我！她那肮脏的躯体和灵魂，谄笑着，用她那肮脏丑陋的笑容，像是拉那些低贱的嫖客一样跟我打招呼，她居然敢碰触我！我不费吹灰之力的杀光了这个肮脏妓院中的人，将那些可怜的姑娘放走，在这个最肮脏的妓院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得罪了显贵的少女，她们无奈，像我的姐姐那样被人卖到这里。忍受着这世间最肮脏丑陋的勾当，忍辱偷生的活了下去。

    姐姐啊，如果你也能忍着活下来，我定然会洗掉你身上所有的不洁，然后我会封你做王妃，让你成为世上最高贵的女人。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给人如果的机会。

    做完了所有的事，我突然觉得好迷茫。我杀了那么多的人，鲜血已经将我染得麻木。我坐在黑色的悬崖边，脚下是无尽的深渊，那些堕入深渊的怨灵拉扯着我的脚，想要让我掉进去，掉进无边黑暗的魔渊，让我死，让我粉身碎骨，让我万劫不复。

    可是他们没能成功，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还没有坠入这可怕的深渊。这时我发现，我的心里早已经肮脏不堪，伤痕累累，但是在一个小小角落里，还有一株纯白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开的花，散发着柔和的光，圣洁美丽的白光。那样脆弱，那样娇小，那样美丽。就算在这么血腥，丑陋的我的心里，依然是那么干净美丽。我才完全意识到，就是这样一朵娇嫩的花，成了阻挡我堕入地狱的唯一存在。

    我爱着兰雪，从小时候就是，长大了也是，现在也是。当我成为王之后，帝国十分震惊，然而皇帝陛下早就对紫刑王不满，出了这种事他也当做看不见一般。反正不管谁是新的紫刑王，都绝对不可能背叛他。正式继承紫刑王爵的第一年，我想要重新开始生活，我烧毁了原先奢华的紫刑王府，换了一座清净的府邸。我还要招一批侍从，一些侍卫。本来我很害怕，因为紫刑王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怕他们会害怕我。然而我想错了，人们很爱戴我，虽然觉得我非常狠毒，但是这全部都是因为上一任的王太过暴虐无德，所以我虽然杀了他们，杀了这么多人，但还算是个好人。至少是个能给他们一点点希望的人。

    我很惊讶，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少有了。原来，世间的罪与责在人们心中根本就没有分明的判断标准，根本就没有对错之分，人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生活，按照自己的心意分辨善恶。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那么这世上又有谁有资格评论对错呢？想通这些之后我终于突破，成为天阶的神术师。然而实力越强，我越觉得在这天地之间人是多么的渺小，我失去了方向，不知道归属。

    然后我布置好了紫刑王城的一切，没有带一个侍卫，一个人来到兰阳王城。我没有直接去找王叔，我一个人在四处走走看看，发现兰阳城的百姓生活的多么和睦，多么简单平和，比起紫刑城，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想看看兰雪，又不想直接跑到兰阳王府，于是偷偷的住在王府最近的客驿里。动术师的速度举世难求，当贼也是很方便的，终于有一日，我发现了她，她乔装成一个衣着普通的少女，甚至还在脸上点了几粒斑，看上去很奇怪，但是我能确定，他就是我心中那朵无瑕的小花。她微笑着出门，跟每一个人热情的打招呼，帮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拿东西，给流鼻涕的小孩买糖葫芦

    在我眼里，她就像是一个仙子。她的笑容很特别，大概是因为很真诚，很开心，而这些，都是我早已没有的东西。我的心突然动了，我做出了决定，我要娶她，我爱她，就算她真的长成这个样子我也要娶她，因为我是真的爱她。你看，就算是像我这般不洁的灵魂，心中终还是有最美的东西。

    她的灵魂是那般光彩耀眼，美丽纯洁，即使黑暗污秽如我，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我要让这朵小花，真实的存在陪伴我的身边。”

    说完这最后一句，安木好像喝醉了一般扶着自己的头，发丝垂落耳畔，再也不说一句话，他终于露出了些许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