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至死不渝
“阎欣然小姐你愿意嫁给俞枫先生为妻,无论健康与疾病,无论富贵与贫穷,都敬他爱他与他相伴一生吗?”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面前的牧师:“我愿意。”
“俞枫先生,你愿意娶阎欣然小姐为妻,无论健康与疾病、富贵与贫穷,都爱她护她与她相守一生吗?”
牧师转向她身侧的他,问着相似的誓约词。
“……”
然而他的沉默让她的心微微揪紧。
他会反悔吗?她撇过头望向他不动声色的侧颜,和牧师一起等着他回答。
一时间整座礼堂鸦雀无声,每个人似乎都在等他说出“我愿意”三个字。
然而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年少时他被老师拉到母亲跟前训斥的情景——…
“夫人,我是教不了小少爷他了,请你另请高明吧!”
母亲头疼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气跑一个老师了。”
“我只是指出他的错误。”他也没想过那位老师的气量会如此狭隘。
“你…你就不能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吗?”
“什么是正常的小孩?”他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母亲又气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枫,我不希望你像你父亲那样。”
别像他父亲那样?
“就像毫无人性的‘野兽’。”
毫无人性的野兽…是吗?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断了和我们厂子的合约…我妻子才刚刚生下孩子…我们一家三口连带厂里一百号员工全指望这份合约过活…俞总你行行好……”那个留着胡茬满目透着绝望的男人跪在地上乞求他的父亲能够大发慈悲。
他那时站在父亲身后,他看不见父亲的表情,但他清楚父亲不会心慈手软。
“阿枫。”父亲没有转过头,只是问他,“你觉得我们要和他们续约吗?”
他环顾这个明显特意打扫过的厂房,那一台台笨重又精密的机器此刻都静静地等候着发落。
他事先查过这家工厂的经营状况,从理性角度判断,这家工厂目前营收惨淡,实在算不上什么优良资产。继续与这家厂子合作,俞氏得不到任何益处,所以……
“如果要续约,他们可以考虑出让专利给我们。”
这是他交给父亲的答卷。
转让专利这个方法能使这家厂子暂时获得喘息的机会,也能使俞氏的利益最大化。显然父亲也对他的答案感到满意。
“不愧是我儿子。”
不过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却犹豫了:“这专利是我们的根基……”
“你想和你的根慢慢枯死,还是把根让给我们借此换取我们的养分?”父亲低头俯视着那个男人,丢给他两个选择。
商人不是善人。
这是父亲常用来教育他的话,而父亲也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句话。
跟着父亲走出那家厂子,上车前,他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名小男孩站在厂房门口。女人的身子看上去十分纤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地。
见他和他父亲出来,女人牵着小男孩走上前,楚楚可怜地央求道:“俞总,求您别断了合约,求您给我们家一条出路……”
“想要出路是吧?”父亲睨着低头的女人,残忍又无情地开口,“抬起你的脸,让我瞧一瞧你值多少钱。”
闻言,那个女人像听懂了他父亲的弦外之意,她轻颤着抬起那张苍白又美丽的脸,目光畏惧又充满怨恨地仰视这位俞氏总裁。
“你觉得你值十个亿?”父亲讥笑地反问女人。
女人咬着唇,没答话。
就在他以为父亲要拒绝女人,和他一起上车时,父亲却扭头对他说:“阿枫,你先回去吧。”
“……”
他微微一愣,年少的他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他先回去,但他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柔弱无助的女人和她身旁懵懂无知的男孩,他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于是他搬出了母亲。
“父亲,母亲早上说让你和我一起回去吃晚饭。”
他的话令父亲饶有兴味地眯起眸子。
“阿枫。”父亲应该看出他在撒谎,因为母亲从来不会要求父亲回家吃晚饭,不过父亲没有揭穿他,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就替我告诉她,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叫她别等了。”
他帮不了那个女人。
“是,父亲。”他听从父亲命令地上了车,在车门关上前,他听见父亲意味深长的声音。
“阿枫,别同情弱者,也别成为弱者。”
车门在他眼前关上,当车子缓缓驶离厂房的大门,他扭过头透过后车窗看到父亲将那个女人揽入怀中,而那名小男孩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父亲与一个女人这么亲密。父亲甚至都没有像这样抱过他母亲。
回到家中,他心情复杂地走进庄园的大屋,还没走到大厅他就望见母亲站在管家的面前,那张总是端庄娴静的容颜此刻却酝酿着怒火。
“你为什么要去相亲?”
那个一身执事制服的管家,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苦笑着反问他的母亲:“夫人,你希望我孤独终老吗?”
“怎么会,不是还有我陪着你……”
“夫人。”管家打断他母亲的话,疏离又克制地说,“你该陪的人是老爷,不是我。”
“你明明知道我不爱他,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人一直是……”母亲说着伸出手想要触碰管家的衣袖,然而管家却侧过身避开了。
“少爷。”
管家比母亲更早发现他的存在。
“阿枫……”母亲放下手,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和你父亲去巡视工厂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不知自己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维持着平日里淡漠以此配合心虚的母亲。
“已经视察完了,父亲说他还有事,就叫我先回来了。”
“是吗,辛苦你了。”母亲急着将他打发回房,“你回房洗个澡,等会儿再下来吃饭吧。”
“好。”
他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地听从母亲的安排,在经过管家身前时,他看了一眼微微低着头的管家。
对方该是觉察到他的视线,却并未抬头。
那一晚,他和母亲一起用完晚餐,父亲也如先前所说的那般彻夜未归。
而母亲对此毫不在意。
父亲不爱母亲,母亲也不爱父亲,他们的婚姻与其说是因为相爱而结合,不如说单纯是因为利益。
在那天以前,他曾经只以为是父亲单方面不爱母亲,现在想来那时的他还是天真了。
母亲爱的人是那个一直兢兢业业侍奉着俞家的管家。
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无论他在这个家的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对母亲而言,似乎只要这样看着他,她的日子就是富足的,与金钱地位无关的满足。
“母亲。”
他问过她。
“你想过离开我父亲吗?”
正在喝着红茶的母亲顿了顿握着陶瓷茶杯的手,她抬眸望向站在沙发前的他,脸上依旧挂着优雅的笑:“阿枫,你在说什么傻话?”
这是傻话吗?
他已经知道父亲在外有着数不清的情妇,他也知道母亲爱的管家马上要去相亲,不出意外就会和别的女人结婚。
但现在还来得及修正这一切。
只要母亲离开父亲,她就可以与管家远走高飞……
“阿枫。”见他一脸认真,母亲也严肃起来地放下茶杯,“我不想再听见你问我这种问题。”
“……”
“我是不可能离开你父亲的。”母亲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父亲在神的面前立过誓约,我们至死都不会分开。”
至死…都不会分开吗?
母亲的话在多年之后一语成谶——她和他父亲一起死于一场车祸。
那是在管家出意外死后的第二年,父亲难得自己驾车带母亲参加徐老举行的宴会。回来的路上,他们连车带人地冲下山崖,谁都没能幸免。
父母的葬礼上,他没有落泪。
他只是静静望着灵堂正上方他们彼此相依的照片,和照片下方刻着“俞氏俞龙及其爱妻沈香之灵位”的木牌。生同眠死同穴却与爱无缘,这就是他对他父母婚姻最初也是最后的理解。
“俞枫先生。”
牧师的声音唤回俞枫的思绪。
“你愿意娶阎欣然小姐为妻,做她的丈夫,爱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吗?”
他侧头望向等着他答案的她,有一瞬间她的身影和他记忆里那个被父亲拥入怀里的女人相重叠,然而下一秒这个身影又被微笑的母亲所取代。
至死不渝的誓约于他而言犹如诅咒,而此刻最值得他庆幸的便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若是谎言,那自然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口。
“我愿意。”
在他冷静地答出这三个字时,似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他拿起天鹅绒上的钻戒,戴上她递过来的纤指。而在他的手指被冰凉的戒指套住时,他才有了一丝实感。
“请新郎新娘进行誓约之吻。”
与梦里相似的流程,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凝视着透明头纱下她的娇颜,多么甜美香软的花朵,正轻颤着等他采摘。
他俯首贴近阖上眼睛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下那蜻蜓点水的吻。
阎欣然睁开眼,仰头望向隔着头纱吻了她额头的俞枫。属于他温热的气息就这么消散在她的发间,好似从未靠近过。
她抿了抿娇艳欲滴的唇,压下心头的愠意。
这个男人…真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