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珏
七点的晚自习，六点四十分的时候，大家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盛犝此刻已经在位置上，拿着李沙吉的物理作业本在快马加鞭。一开始对方极不情愿，强力要求他自己做，但经不住盛犝的威逼强迫加装可怜，最终以一顿饭的价格李沙吉勉强送出了自己的作业本。
虽然周日的时候，俩人确实在一起学习，但盛犝基础差，很多题都没能想明白，李沙吉在的时候，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勉强写下去，但对方一走，盛犝就直接放弃做题了，毕竟他没有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也没有为了一道题苦心翻书的耐力。不仅是盛犝，全班大概一半同学都在补作业，平时热闹的声音大大减弱。
六点五十多的时候，何珏踏着铃声从后门进了教室，他和莫谦友是同桌，在黄城南的隔壁。而此刻恨不得多双手的黄城南自然没顾上他，还是前桌的女生看见，不由惊呼：“何珏你的脸怎么了，被打了吗？”
此话一出，周围低头赶工的人都不由转头看向他，黄城南抬手翻转了下他的身子，很快脸上的淤青就映入大家眼帘，右眼旁边的皮肤已经发紫，可见下手的人有多重。
“又是那狗比打你了？”黄城南愤怒地质问着。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擦点药就好。”何珏甩了下他放来的手，低下头翻找着什么，很快就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水，里面的药已经见底，貌似主人经常用到。他直接倒在手上，然后擦在淤青部位。药物的灼烧感瞬间让他感觉疼痛，不由地“嘶”了一声。第二次倒的时候药水已经倒不出来了，他用力地甩了下，出来了一滴。
“何珏，用这个。”盛犝把手中的另一瓶药水递过去，那是之前李沙吉带给他的药，还没来得及还给对方。
何珏接过，继续擦拭着伤口。
“有没有伤到眼睛？”黄城南还是有点担心，“那个狗屁男人，谁家爸爸会对儿子下这么狠的手。”他越说越激动，有种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冲动。
周围没有人敢接话，大家都抱着好奇的心态看着，但不敢继续问，又期待着黄城南继续讲下去。而黄城南骂了两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李沙吉刚解完一道数学题，转过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周围的同学都盯着何珏，却没人说话，眼神中透着清晰的求知欲，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很……诡异。
他想去问问怎么回事，没想到铃声响了。这时盛犝也发现了他的目光，李沙吉再次用夸张的嘴型无声问：“怎么了？”但盛犝没回答，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表情有点沧然。这更加激起李沙吉的好奇心，他想着下课后一定要问问。
很快语文课代表就上去领读，晚课正式开始……
晚读大概三十分钟，之后就直接开始自修阶段。可能是亡羊补牢的人太多，平时有些吵闹的班居然变得安静无比，教导主任巡查经过的时候，不由一愣，他又往班牌的位置看了下，确定是高二8班，平时他经过都要吼两句“安静！”今天怎么全变样了？他平静地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内心却无比奔腾：孺子可教也！
大概八点钟的时候，原本在讲台备课的班主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两分钟后神情紧张地进来，喊了何珏出去，大家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但几分钟后何珏回到位置，拿好自己的包又急冲冲跑了出去。
这一幕更加引起大家的好奇，原本安静的氛围又瞬间被八卦声替代，老师在讲台喊了两句：“安静！”噪音才渐渐隐没，但是很多人的心早已经按耐不住了。
果然第一节自修下课后，好几个同学都围在盛犝和黄城南旁边，“你说何珏发生啥事了？今天来的时候就很不好，是跟人打架了吗？”
关于何珏的事情，这两人是最清楚的，他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又经常呆在一块，大家的八卦心只能寄托在他们身上。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你当我是神仙啊什么都知道，我问我问谁去，你们去问黄桃老师呗，她接的电话。”黄桃老师就是班主任，名字叫黄丽陶，叫着叫着直接被改了名字。黄城南把周围的人一拨，“都别围着了，打扰我上厕所了。”
黄城南一走，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大家目光聚集在盛犝身上，有一种想问又不敢问的感觉。就在这尴尬之际，李沙吉走了过来，他手湿漉漉的，刚上完厕所回来，“何珏没事吧？”他走到盛犝旁边直接开口问道。
周围同学内心：勇士！
盛犝叹了口气，“怎么连你也那么八卦。”
李沙吉直接坐到黄城南位置上，“他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周围的同学已经散开，假装在各忙各的事情，其实耳朵又拉得老长。
“他家的事，有点复杂。”盛犝冷漠地说着，“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在线上聊天跟你说。”
周围同学内心：雅美蝶！说出来！
李沙吉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同意了盛犝的建议。他拿回了自己的作业本，并命令道：“下次自己做，我不借你了。”盛犝苦笑，“好的李老师。”
回到座位的时候，陈岩看着他，问：“去问何珏的事了吗？”
“没问出来呢？”这个年纪的小孩好像对学习以外的事都特别感兴趣，这是李沙吉的第一感觉。
“何珏这人，恐怕是命运多舛啊。”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学着电视剧的老者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他印堂生痕，眼露三白，日子自然不会太顺利，你没发现这段时间他的面相都是苦的吗？”
“你还会算这东西呢？”李沙吉觉得好笑，任着对方胡诌乱扯。
“不过人生也不会一直坎坷，何珏这人额头展而宽，鼻头坚挺，耳朵肥厚，又自带一定的贵人之相，后期能发财也不一定。”陈岩闭着眼睛，深沉地解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异次元世界里。
李沙吉忍不住逗他，“那你觉得他近期的苦，应该怎么破呢？”
没想到同桌能如此感兴趣，陈岩立刻来了兴致，“苦乃是人生四味之一，每个人都需要经历才是体验完整的缘尘，苦可来自世界万物，能是爱人，能是亲人，能是最爱之物，若想解，就必先灭了苦的源头……”他开始喋喋不休，从道德经讲到山海经，中间还能普及一下道法，李沙吉终于忍不住了：“陈大师，我会思考的，您打住，让我自己顿悟吧。”
陈岩不满道：“我还有很多没讲呢，你不用顿悟，我讲得你明白点……”
“停停停，”李沙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要不我们聊聊现实的问题，比如……”他抬手指了指他的化学作业本，“一会要收了。”
果然，因地制宜是最好的方法，陈岩苦叫一声又开始回到现实的尘缘之中。
晚上九点，陵水市中南附属医院，夜间的病房显得格外安静，但医院门口却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狗娘养的，我是她儿子，我跟她要点钱怎么了？”说话的是一个瘦弱的男人，身高大概170，正对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大吼道。
“没用的东西，花那么多钱读书做什么，翅膀硬了敢跟劳资叫板……”中年男人继续输出，嘴上时不时冒出难以入耳的话。
何珏此刻冷得像头冰，他紧握着拳头，在心里压抑着怒火，像往常无数次告诫自己那样：要忍住，别动拳头，别惹事。
因太过用力，未来得及剪掉的指甲开始划伤掌心肉，但他无暇顾及。“所以你就把她推下去了，你还有没有良心，那是你的母亲，没有她你什么也不是！”他听见自己怒吼道，“你要是不想呆，能不能请你滚出这个家。”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要滚也是你滚，当初就应该让你和那贱人一块滚，”男人火了，“是我推的吗，要是她乖乖把钱拿出来，用得着遭这罪，你倒是想把所有罪名推到我身上，那是她自己下去的，那叫活该！”男人越说越愤怒，“全是傻逼，防我跟防贼一样，不给我钱，早晚弄死她，你也一样！”说完往地上怼了一口，转身走了。至于会去哪里，当然是男人离不开的赌场了。
何珏气得浑身发抖，又无能为力，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医院透出的灯光无法照到他身上，就跟他的人生一样，没有宽鸿大道，没有斗志昂扬，只有隐蔽的角落，永远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