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是她自小长在这深宫里,知道阿娘如何谨小慎微才保全一分平安,也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们没有和男人斗的机会,便为了一点宠爱去自杀自斗。
大魏几百年,那些莫名殒命的女子和婴孩不知凡几,这魏宫里的每一寸土恐怕都染过血。
所以她只喜欢下雨的时候,雨水冲刷这整个宫殿的每一寸角落,激起尘土腥润的气息,像是老天爷恩赐来的片刻干净。
囚鸟金笼窥,池蛙困井底。
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
因为只有后两句流传出去,所以世人多误解,以为此诗是贵女雨中思春。
没人知道那纸上被撕去的前两句,不过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在向往想象中干净自由的天地……
***
北燕大君去世,萧铮的母亲北燕大妃急于见到长子,所以一路不曾歇息,与北燕二皇子岷山王萧锐,比原定提前了一半的时间到达魏都。
萧铮帅众在城门外亲迎。
进宫后,大妃被安置在原太后寝宫宁和宫,萧铮为其设宴接风。
因有国丧,宴席从简。
云舟跟在萧铮身侧侍宴,与寻常宫女无异。
那天之后,萧铮未曾与她说过一句私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萧铮的二弟萧锐近身向兄长敬酒,结果毛手毛脚弄洒了,溅了些在萧铮衣摆。
云舟上前,拿了帕子,去给萧铮擦衣服,谁知刚一抬手那帕子便被萧锐抢走。
萧锐性格与萧铮不同,嘻嘻哈哈,不拘小节,他把帕子拿在手里,对云舟道:“我亲自给我兄长擦衣赔罪。”
云舟只得默默退下。
萧锐刚要上手,被萧铮推开:“少做戏,喝你的酒去!”
萧锐顺手将帕子揣了,嘿嘿一笑,回了座位。
大妃见他们两兄弟和睦,自然高兴的,难得笑一笑,她坐在萧铮身侧,轻轻搭一搭他的手:
“如今,魏都已在囊中,我儿还不张罗娶亲吗?娘今日路过凤梧宫,真是一座好宫殿,没有女主人,不是可惜吗?”
萧铮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儿子尚未登基,这些事容后再考虑吧,母亲不必忧心。”
大妃道:“早知道该叫你在北燕就把亲成了,如今直接把人抬到凤梧宫岂不轻省,我儿,你可记得,我们萧氏只纳北燕的贵族女子为正妃,你可不要叫那些妖妖调调的魏女乱了心性。”
魏女二字让萧铮抬眸看了看大妃的神情。
然而大妃的神态似乎并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萧铮的父亲曾有过两个大魏出身的妃子,其中一人深得宠爱,萧铮的母亲曾经吃过苦头,尤恨魏女。
她不过想起旧事,有感而发罢了。
萧铮垂眸饮酒。
今日侍宴的是云舟和莲绣,都是薛尚宫的意思。
其实薛尚宫本不想安排云舟过来,因为大妃在场,魏人宫女很容易一个疏忽惹来惩戒和叱责,她也怕云舟还未受到渤阳王的宠幸便被大妃看出端倪,招来祸患。
但云舟主动要求去宴席伺候,她不想错过一些大的场面。
如今天下二分,各方势力摇摆不定,人心复杂,各为其主,越是重要的宴会,越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混乱,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只有在乱中才能谋得一点突破。
宴上的青玉酒壶,每壶大约盛十几杯酒液,侍宴的宫人须留心瞧着,酒壶见空便要立刻换上。
莲绣向她使眼色,云舟点头,转身去取酒。
萧铮眼睛看着庭上宫中司乐坊的献舞,魏女柔婉的身段由此舞展示的淋漓尽致。
而余光中,身侧那抹素色裙角转身而去。
大妃见他观舞观的认真,有些不悦:“大魏的舞,只一味强调女子柔态,太没有风骨。”
萧铮提杯道:“母亲是爽朗性子,自然不爱看这个,一会有咱们北燕的舞,还望能讨母亲的欢心。”
他说完,舞也不看了,起身更衣去。
云舟端着一壶新酒,经过回廊,步子小而快,然而旁边一扇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玄色的袖袍伸出来,瞬间将她掠进屋内。
云舟大惊,手一抖,将托盘倾翻,那酒壶坠落半空,又稳稳被人两指勾在手中。
萧铮提着酒壶,撂在案上,将云舟抵在墙边。
“你今日不必再侍宴了,回去吧。”
这是连日来,萧铮除了“上茶”“退下”之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云舟想起,童宪在席间落座之时,曾向自己投来一眼。
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殿下,我是宫女,侍宴是我分内的职责。”她低头向他行礼,不肯与他对视。
萧铮凝眉,面露不悦。
方才她就站在自己与大妃旁侧,大妃说了什么,她不会听不见。
自己又是为什么让她避开,她也不会不懂,只是与自己赌气,便执拗至此。
“你以为让大妃看见你,厌恶你,你就能趁机远离本王吗?你不了解大妃,不知道她的手段,你这是在找死。”
似乎有些怕了,少女的睫毛颤了颤,不言语。
“听懂了?”他问。
“听懂了。”她答。
萧铮拂袖而去。
然而回席不久,刚刚还说听懂了的那个人,胆大包天地又回到他的身侧,对他凌厉那抹神色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将托盘上的酒壶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