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前
怎么就不能死在一块了?
虞川洲气了一晚上,气得一整晚没睡着。天快亮了,他又自己开导自己,杨小聪开窍慢,反应比正常人慢半拍,他不能操之过急。
他这个人就这样,前一天还一副绝交的姿态,第二天又能没皮没脸地凑上来一起玩。
马上就要离开,他抱着杨小聪亲了几口,高挺的鼻尖抵在对方的后颈,嘴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后颈那块娇嫩肌肤,闷闷不乐地跟他说,“可我就是想跟你死在一块啊,有个说法是生同衾,死同穴。青冢巢鸳鸯,飞鸣自成匹,谓予不信如皦日。”
杨小聪半梦半醒的,又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算了。”虞川洲今天有课,他沮丧地起了床,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总会成功的。”
杨小聪也醒了,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
杨小聪的眼眸很黑,他脸上平时总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会让人觉得他很好欺负,像只可以随意揉捏的小白兔。可当他沉下脸,又意外的冷峻。
“你要走了吗?”
虞川洲眼神很丧,黑沉沉的,像是黑云压城一般扫过来,没吭声。
他从背后抱住了虞川洲,声音低落,“别吵架,别生气,别闹别扭,我不知道怎么哄你。”
六点多的光是清冷的,白茫茫一片,照在眼皮上只觉得刺眼。
他把脑袋搁在少年宽阔的后背,很温顺,“如果有一天,你跟我吵架了,我会默认那是你要跟我分手的讯息。虞川洲,有事情你要跟我说,不要用冷暴力,我会难过。”
如果杨小聪十八岁,他会同样负气的选择冷战。
可他已经二十八岁了,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没了傲气,像是平淡的水,缓缓流淌过去,几乎没有声响。
“如果哪一天……你真的觉得我很烦了,这段感情你厌倦了,你只需要发一次火我就明白了。”
杨小聪像是苦中作乐,居然还能笑出来,“只要钱到位,我会离开的。”
他已经没办法体会这种来自青春期少年的爱意,他只能选择成年人,最冷静,也最无情的方式去处理。
虞川洲低着头没说话,手臂上青筋暴起,克制又隐忍。他又很快转过身,狠狠地抱住杨小聪,“不会吵架的,你放心,我们不会分手的。”
他的臂弯有力,死死勒着腰身,勒得有些生疼。杨小聪安顺地待在他怀里,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弄得痒痒。
虞川洲第一次有了要控制好自己脾气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性子不太好,但也不算讨人嫌。但现在他得改,因为他不想跟杨小聪分手。
理由就这个。
“我改还不行吗?”他嘟哝起来,“坏脾气都改掉,你就没理由跑了吧?”
然后杨小聪又严肃起来,“虞川洲,我们两个好肉麻,恶心。”
虞川洲难得和他达成共识,痛苦地点头,按着他的肩膀,“以后别这么煽情了,太可怕了。”
日子过得很快,杨小聪在餐馆里学着做菜,他勤劳好学,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站在一侧观摩,遇到和他预料的不一样的,他才开口询问。平时也帮着别人洗碗扫地择菜,在店里很讨人欢喜。
通过一个月的观察,他算是摸清了这家店里的人际关系。
李凌云今年十九岁,家境不详,只知道是逃学,天生不爱笑不爱说话,其实脾气很好还帅得一塌糊涂。他这种颜值,要是搁在高中,高低被某些颜狗暗恋三年。
他女朋友叫印欢欢,今年也是十九岁。她有点与众不同,因为她脑子似乎有点毛病。她会控制不住地傻笑,重复地说一些话,而且语速极快,快到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有一次杨小聪和她一起洗碗,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很多:“秋天到了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秋天就是丰收的季节农民都很高兴话说橘子应该不是秋天的吧我很喜欢橘子那就等冬天吧……”她说话还没有停顿,都不能用连珠炮来形容,简直就是开了八倍速的激情演讲,杨小聪听都听不明白,又不好扫兴,只能配合地笑。
他之前就发现了印欢欢说话很奇怪,有时候还会手舞足蹈的,他只当是这个女孩比较外向,眼下越发觉得怪异,不安感涌上心头。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总是会感到害怕。
突然印欢欢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尖叫,像是猿啼,然后又继续说:“凌云打的游戏好像很火他喜欢玩剑客我看不懂但是我支持他……哦,小聪你也应该和他一起玩……”
杨小聪一愣,他不明白印欢欢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叫声。
“欢欢。”李凌云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眉目阴郁冷淡,“吃药了吗?”
印欢欢一看他就笑,眼里闪着光,“吃啦吃啦凌云你今天下午也要去打游戏吗你有空吗我们出去逛街吧……”
李凌云长久地沉默着,杨小聪本以为他会拒绝,因为他那个表情太冷了,结果他点了头,“好。”
晚些时候李凌云和印欢欢出门了,杨小聪待在柜台处看霍衡打游戏。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和这群人混熟了。
店里只有他们四个年轻小孩,其他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共同话题。
霍衡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从抽屉里又拿出来一根,递给杨小聪,“给,来一根。”他这个语气,像是在赏烟一样。
杨小聪接过来,是草莓味的,对他来说太甜了。
“那个,你还不知道,欢欢有多动症。”霍衡语气淡淡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但是不会伤人,没有危险性的。”
那天下午的阳光微醺,霍衡很严肃很认真地告诉他,“欢欢是个好女孩,她只是话多了一点,你不要害怕。”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杨小聪的抗拒。
杨小聪是从小地方来的,他们把这些胡言乱语的人都会当做“羊癫疯”,极具贬义色彩。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了解多动症。
霍衡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害怕。把她当成一只小麻雀就好了,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他眉目舒展,两只手比划着小鸟扑翅的动作,修眉朗目,唇角懒洋洋地上扬,“懂吧,小鸟。”
杨小聪瞬间放下了戒备,他的确没见过多动症,他也不理解这种病的坏处,只是见霍衡把印欢欢比做成了小鸟,还是忍不住笑,“明白的,小麻雀也招人喜欢。”
“是的。”霍衡笑起来极好看,眉梢高挑,唇线保持着一个愉悦的弧度,“老李跟她是娃娃亲,两个人同一个地方来的。具体哪里人我也不清楚,反正两个人感情好,拆散不了的好。”
“我跟虞川洲也是一个地方来的。”杨小聪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霍衡打量他,乐呵了,“你是他弟弟,你们不是一个地方来的还能怎么样?跟我闹呢?”
可我跟他也是谈恋爱啊。杨小聪傻傻地笑了笑,把这句话压下去了。
他没那么笨,不会公开承认的。
“来,哥教你打游戏。”霍衡很闲,他有一辆公路车,很酷那种,每天往返学校很快。他下课了就回来打游戏,帮家里干点活。
杨小聪看着这台电脑,比网吧里面的配置要高很多。他不懂,只是根据运行速度和画质,他觉得这台电脑很厉害。
“这台电脑,多少钱啊?”杨小聪没有碰过这电脑,他很拘谨,害怕自己搞坏了。
“一万二。”霍衡弯着眼笑,“我爸给我的成年礼物。”
原来成年了是有礼物的。
“哦……”
杨小聪忽然想起来高中时,他做过的数学题,一道很简单的数列组合题,算小明从家走到少年宫有多少种走法。
可他却在想,什么是少年宫?
小明花十分钟就走到的少年宫,他活了二十八年也没见过。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厌烦了读书。他讨厌漫无目的的算法题,厌倦莫名其妙的语文阅读题,也反感什么狗屁原子之间的吸引力。
他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清楚,却要去搞明白宇宙的复杂。
于是他跟虞川洲说,他不读了。
虞川洲那天把他揍了一顿。真的揍,一点情面都不留那种。
他读书的钱也是虞家出的。那时候他才刚刚升入高二,眉目青涩而稚嫩,却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服气。两个拧巴的少年扭打在一起,最后以杨小聪惨败做为结尾。
打完了,虞川洲坐在高中校园那堵快要坍塌的矮墙上,身后是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满头翠绿晃动,他就在树下,眼神冷也明亮,“不读了就不读了,你只要往前走就行了。”
杨小聪嘴角被他打破了血,生着闷气,在一旁还未坍塌的矮墙边靠着,垂着脑袋,不答话。
“路很多,你也很聪明,读书是一条适合你的路。”虞川洲停顿了一下,阴郁无神地望过来,“但只要你肯往前走,什么路都可以。”
后面杨小聪想了很久都没明白,那句往前走是什么意思。
杨小聪语文从来没有及格过,阅读理解总是拿着最低分,作文从来没写到过八百字。他的语文烂得可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时至今日他也没懂。
他不懂,他莽撞地闯入了大城市。最终就像是尘埃,无声无息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