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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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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外,铁槛寺,四更天。

    贾敬停灵至此,几场法事做完,今日就要入殓。

    贾珍、贾蓉这对孝子贤孙复又扶棺哭诉了一趟,旁人劝止不了,更兼也拖不开。

    只尤氏上前来劝贾珍道:“你连日身体不好,还有许多事要做,这坏了身子如何使得?京中一连出了大事,先使大老爷安然入殓了,来择个日子扶棺送回金陵老家才眼下最着急。”

    贾珍听罢,这才松了手。

    即将诸事都暂且交给尤氏主持,他自歇息去了。

    待里外都用了早饭,上午时分,铁槛寺外突然来了人报信。

    “琏二爷、北静王爷、忠顺亲王、光禄寺卿朱贵……等人来祭奠了。”

    正主持丧事的尤氏听得一惊。

    贾琏过来是人伦常理,北静王过来是因为世交,怎么忠顺王爷也来了?还是直接到了家庙里?

    尤氏不曾见过这种阵仗,一边吩咐快引进来,一面慌得忙是寻主事人贾珍。

    贾珍却不在铁槛寺里,已经是打道回府了。

    再寻贾蓉,却说也是入京寻地歇息去了。

    尤氏无奈,只得暂且领贾蔷、贾芸、贾菖、贾芹等来亲自接待。

    贾敬停灵屋内,忠顺王和北静王当先进来,各自上了香,贾芸贾蔷上前来,先引随行长史到别室接待。

    尤氏趁机来寻贾琏,着急表明了铁槛寺里的状况。

    贾珍如今不在,又逢着贵客以来,外头就实在少了人接待。

    “这对腌臜父子也是荒唐惯了的!”

    贾琏骂一句,只得念着贾敬往日的人情来往,穿了孝服做亲属方,帮忙来接待忠顺王等人。

    他们一行本来是领了朝廷旨意,一概公务都卸下,作为钦差出京去看皇陵,顺带督促直隶各县疏通道路,已备太后灵柩起行。

    待今日回来时说起铁槛寺这边,才一番人乱哄哄挤来了,唬得铁槛寺里手忙脚乱。

    忠顺王这时祭奠完后,不着急走,只先回头来嘱咐那光禄寺卿朱贵。

    “圣人虽说早前有旨,也着人拜祭此处。不过今日来往人多,让后头的人就不必进屋叨扰了,只在外头尽份心意便可。”

    “王爷说的甚是。”

    朱贵本是准备上前来祭奠,听到这话,忙退出去安排了。

    北静王水溶已是祭拜完毕,这时到了贾琏身边来,看着这般状况小声提点道:“忠顺王出声寻来此处祭奠非是好意,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你专要领着人过来,已是算逾制。”

    朝廷已经下旨,追赠贾敬官职,又王公以下准其凭吊。

    今日这场确实是逾制了。

    贾琏是向来知晓北静王和忠顺王不对付的,所以听他主动来说这话也不奇怪。

    贾琏道:“俺也知道因配合得少,忠顺王近来不喜我在尚书台。待之后面见了陛下,若有机会,便仔细汇这事上去,说得通时,想必陛下也不会见怪。”

    至于眼下,既然人都已经来了,敬老爷战战兢兢了一辈子,临了先受了这礼罢。

    水溶见贾琏有些分寸,便暂不言语了,只目视忠顺亲王吩咐了钦差队伍过来。

    贾琏即引忠顺王和北静王到侧室接待。

    外头一干钦差队伍也是定下在此歇息一番,之后再去向朝廷复命。

    入室来,忠顺王和北静王左右分坐,贾琏在左下首陪坐。

    两个小沙弥垂头端了茶水过来,各自奉上。

    忠顺王端茶润了润口,叹道:“正逢多事之秋,太后宾天,陛下又患病罢了早朝,国中政务好似一塌糊涂。”

    北静王水溶听得疑道:“陛下竟是因为病了?”

    他在外两天,确实不曾知道这个消息。

    之前领命出京前,皇帝虽说看着憔悴,声音也失了中气,但还一连接见了外臣数拨外臣,不见乏力。

    怎么突然就是如此了?

    忠顺亲王道:“也是到了京郊刚收到这信,陛下是何等恭孝之人?这几日因太后宾天竟未有一日睡得踏实,想来是忧思成疾,故而病了。”

    这时,光禄寺卿朱贵躬身进了来。

    两位王爷一位伯爷在内说话,等闲人岂敢打扰,也就他了。

    朱贵各自见了礼,在贾琏下首坐下,拱手以对几人。

    “我等身为臣子,恨不能分忧,不若遍寻和尚、道士,且选有能耐的入宫去发送?一则可谓我等忠孝勤恩之情,二则也替陛下祈福消灾。”

    北静王水溶听得意动,只因是朱贵所提,又难免要犹豫。

    忠顺王偷瞧得水溶面色,捋须笑道:“这是好事,不若就请北静王爷替我等一力代行了?”

    水溶立时回道:“小王年幼,岂敢担当此等大事?还是请忠顺王爷操持罢了。”

    “那便由我来了。”

    忠顺王抚掌而笑。

    水溶听罢,一时不言语了。

    贾琏早听得朱贵说起要找有能耐的出家人时,心中便已经是想起了那一清道人的身影。

    此番贾敬治丧,好似也请了他来,方才还在外头看着。

    过后倒是能去提一提。

    就在屋中忠顺王和朱贵谈论得起兴的时候,边上小门贾蔷慌慌张张的掀帘进来传话。

    “启禀各位王爷,宫里派人过来寻了!”

    贾琏、水溶、忠顺王、朱贵一时都是诧异,忙走出,到了铁槛寺正殿这边来见。

    来得人的眼熟。

    贾琏仔细一看,竟是许久没有消息的大太监夏守忠,不知什么时候复起了职位。

    夏守忠这次专门来传口谕,让钦差队伍就地散了,各自归衙,独忠顺王入宫奏对。

    众人慌得领旨,忠顺王当即留得众人,同夏守忠进宫去了。

    今上的口谕寻来,随行的一干人等才知道宫里这般着急要见人,便再不敢在铁槛寺多留,忙是各自告辞,往返京中。

    贾琏在后,还往贾敬灵前上了柱香,便脱了孝服也准备回京去。

    “琏二,容说几句话再走,想必公务再是繁忙,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刚一出门,贾琏便见着东府尤大奶奶在门边说话,显然是等候已久。

    一边说着,尤氏流出泪来,到一边拭去。

    贾琏迟疑片刻,只好答应,打发身边等着的太常寺丞先回去报信。

    “嫂子你有话就直说,是敬老爷治丧有什么手短处?还是送了讣闻谁没来?”

    这般和气的话让尤氏听得有些愕然。

    这些年贾琏和东府这边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还能见他说见句好话过来。

    “劳你费心大老爷这事……不过丧事勉强也算妥当了。”

    尤氏的心思热切了些,压下那几许诧意,再来说话。

    “实在是方才夏太监来,说起一事。贾门里去年修建大观园,各方用度欠了内务府的账,拢共不下一百万两银子,说是要定一个时候还上才好。”

    两人只在停灵外头站着,身边各自有着随从跟着说话。

    尤氏接着道:“你也知道东府这边大爷不好做事,如今夏太监突然来问我,我实在不好说话。也不知道西府那边是什么章程?大家商量些才好。”

    贾琏如今做得高官,和内务府一样是常在宫里来往的,依着尤氏所想,或许可以去通融些。

    “嫂嫂难道不知?俺自打搬出西府后便再不曾管过这些,有这等事你只过去寻管家的就是了。”

    贾琏原来还当是什么事,贾敬入了殓,玄真观的道士也都放回去了,待听到只是贾家拉了亏空的事,不免便只剩得冷笑。

    尤氏如何不知道贾琏搬迁那事。

    但西府里大老爷贾赦那边不好开口,素来当家的二老爷贾政又外放了,尤氏一时还真不知要寻谁才好,少不得还来劝贾琏。

    “你虽说出府,但也是贾家的人,时至今日少不得家里帮衬,才能如此落落大方。若说这时就置身事外了,难免要叫人寒心。”

    贾琏道:“这话却不中听,常言道有多大锅下多少米,若是我来,怎么会掏空家底将大观园建成如此模样?又十停银子里倒是有五六停去了空处。嫂子要是有心,把这些银子寻出来,再大的窟窿也能填了。”

    贾琏说到这,拱手又进门去了。

    这尤大奶奶既然放着西府王夫人不去寻,只先来寻自个身上的便宜,那就是想错了地。

    正好还留在铁槛寺没走,不如先去寻那一清道长说起那事。

    “这!”

    尤氏眼见贾琏进门去了,着急想要喊住,但却顾忌在贾敬灵前,又害怕贾琏发怒,不免按了按衣袖里收着的东西,只能作罢。

    但先前听夏太监发问她也实在委屈,在内务府亏空的银子分明是西府的事,东府因新建大观园割去老大地界不说,怎么还要来担着这个责?

    尤氏虽是东府大奶奶,但因底下无所出,又是续弦,所以平时只会将就贾珍,自己实在拿不定什么主意。

    如今只得等回了宁荣街,和贾珍还有西府那边再商量这事罢了。

    ……

    贾琏进到停灵的屋子,往左边一角内室中来,一手掀开阎王转生送行图,露出里面正坐着说闲话的几个道士。

    “大人。”

    或有认得贾琏的,或有不认得却认得官袍的,都是起身来见礼。

    贾琏点点头,进来屋中,寻到角落里正闭目打坐的一清道人身旁。

    这时,这一清道人也正好睁开眼看过来。

    “我知道琏二爷的来意了,只是时候未到。”

    贾琏摆摆手,让人将其他道士请出去,再是来询问道:“什么时候未到?莫非你还有未卜先知的神通?”

    一清道人笑道:“非也,实在是贫道耳朵灵通,在外摇铃时就恰听了几位的谈话。”

    贾琏一时也摸不准一清道人说的是真,还是用话术故意诈自个。

    一清道人接着道:“此天要皇帝陛下受此噩梦缠身之苦,贫道若此时去解了,一来太过违逆天意,恐有不虞,二则也显不出贫道的本事,故而时候未到。”

    贾琏听得一阵甩头,将这云里雾里的话好不容易才甩出去。

    大致的意思倒是听出来了,这一清道长非要到山穷水尽之时才肯出山,到时候显得他能耐,说不得还想换个一二品的册封真人来做。

    贾琏又是摇摇头,起身来。

    “罢了,从未见过如此‘入世’的道士。你既然说时候未到,俺也不来强求,且说不得陛下的病症过几日就好,那才皆大欢喜。”

    说着,贾琏出门去了。

    一清道人本想说皇帝病愈了也不全是好事,但见贾琏走得急,便只莞尔目送他出去了,复闭目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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