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考核(6)
“我住在平民区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参差。”赵子昂声音低沉地讲,“之前有一次我因为身体不舒服去了趟医院,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我去了趟厕所,在厕所里遇到了个带孩子来看病的大叔。”
“我遇到那个大叔的时候,他就站在厕所的窗户那里抽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大叔转过身来时他脸上的表情,麻木、拧巴、又痛苦。”
“反正我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站在窗户边跟那个大叔聊天。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带他的孩子来看病的,他的孩子得了脊髓灰质炎,就是咱们口中常说的小儿麻痹症。”
“大叔的老婆是个厂工,她在上班的时候因为工友的操作不当,被工友开着叉车卷到了车底下,导致她下半身粉碎性骨折,这辈子就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大叔的老婆上班的那个工厂是个黑工厂,在她出事以后老板直接关停了厂子,卷着钱跑路了。而那个工友也是个穷人,事发之后他赔上了他的全部身家也于事无补,根本就治不好大叔的老婆。”
“大叔说其实他早就该注意到自己孩子的异常的,但是因为那段时间刚好赶上他老婆出了事,就疏忽了对孩子的关心。”
“其实那个大叔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在纳闷儿,为什么当初在他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给他打疫苗呢?明明在孩子出生之后打一针疫苗、吃个糖豆就能避免的事情,却弄成现在这副样子。”赵子昂讲这话的时候双眼无神,十分空洞,“但是那个大叔对我讲了一句让我羞愧难当的话。他说:‘孩子,你的家庭条件应该很好吧?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当时我就在想,这怎么还扯到我身上来了呢?”
“他说:你知道一针疫苗有多贵吗?你知道一颗糖豆有多贵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别说一针疫苗、一颗糖豆了,就单单是一针疫苗,就得要六千块,我得不吃不喝半年才能买的到。在这地方,打不起疫苗的孩子有太多了,每年因为生病死去的孩子也有太多了,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我们就想看着自己的孩子生病,让他们痛苦的活着吗?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看着孩子生病,痛苦的活着,到最后痛苦的死去。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穷人的命。”
听到赵子昂转述的那个大叔的话,付冰洋默默地低下了头。不可否认,这个大叔是对的。
在平民区,绝大多数的孩子是打不起疫苗的,那天价一般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琼脂甘露。如果一个孩子的父母从孩子出生就开始给他打各种各样的预防性疫苗,那这个家庭多半要被这个孩子给打垮。先不说预防,每年就单单为了给孩子治病而拖垮整个家庭的例子就有太多了,每年因为没钱治病而死去的人也有太多太多了。
因此平民区和那些贫民区的孩子们,想要健康完整的活下去,就只能看个人造化。回想自己和清清的小时候,好像也没打过什么疫苗,能健康的活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那个大叔的烟抽了很久,一直抽到手都握不住烟屁股了,他才把烟头扔了下去。”赵子昂接着讲,“在他扔烟头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就被那个烟头吸引住了,一直盯着它,直到它落到下面的房顶上。”
“到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楼下房顶上那些枯黄的‘腐败物’根本就不是树上落下的枯叶,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烟屁股。”
“那些烟屁股,可能就是一条又一条生命的结局。”
“他们可能是家中还未成年的孩子、是男人挚爱的妻子、是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年迈了的父母,那个家中顶梁柱一般的男人在痛苦的抽完一根烟后,决定了他们家人最终的命运。”
听到这里,付冰洋的身子猛地一震。
如果自己没有参军,如果自己没有加入尖刀小队,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周一航和赵子昂……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许将来他也会和那个大叔一样,站在医院厕所的窗户边,痛苦地做出一个他不愿做出的决定……
自从自己参军以后,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而自己也终于有了钱带着奶奶去医院看病。还记得第一次带着奶奶去做检查的时候,医生语气严肃地责怪他为什么那么晚才带着奶奶去看病,如果再继续拖下去,不出个一年,奶奶可能就要因为肺痨永远的离他而去了。
面对医生的责怪,他没有反驳,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在这个崩坏的时代,穷人生病、看病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富人们把控着大部分的资源和药品,他们以高昂的价格卖着特制的特效药。穷人们生病后根本没那么多钱去买这些天价药,他们就只能求医生给他们开点儿便宜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至于能不能熬过去,就全凭自己的命,如果熬不过去,那就只能等死了。
自从家庭条件得到改善以后,付冰洋每次休假的时候都会生拉硬拽地带着奶奶去医院做检查、拿药、做康复训练,虽说已经是亡羊补牢,但所幸,为时还未晚。
“以前我以为幼儿出生后打疫苗、生病就去看医生、住院住单间都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但是直到我被我爸从家里赶出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跟我印象中的根本就不一样。”赵子昂接着讲,“我跟着那个大哥去看了他的孩子,发现他的孩子是个年龄还很小的小姑娘。”
“那个孩子住的病房很脏、很乱,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这跟我印象中的病房根本就不一样。病房里的病床是那种木板床,就像二哥你之前睡的床那样。床上的褥子铺了很薄的一层,冬天的时候病号们睡在上面肯定会冷,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病床摆了有七、八张,人在里面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些床上躺的全都是同年龄段、得了同样的病的孩子。”
“我问那个大叔孩子在这里住院,晚上的时候他睡在哪儿?”
“他说晚上的时候他先回家给孩子妈做饭,等她吃完饭之后,给她在床边尽可能地准备好一切她可能用到的东西,然后再拎着饭来喂孩子吃。晚上他就抱着被子铺在外面的走廊里,睡在走廊里。”
“直到他给我讲完这些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以为的堆在地上的那些垃圾其实是他们这些陪护的家人的被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丧良心的商人把控着医药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们生活中必需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到了平民和贫民那里又卖的那么贵。在西边的富人区那里,孩子一出生就享受着免费的医疗待遇,他们一出生就有免费的疫苗可以打;富人们如果生病了,因为有专属的医疗保险的存在,他们只需要交一点点的钱就能住进豪华的病房,那病房豪华的程度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而在这里,人们每天拼死拼活的付出了那么多的劳动,生病后却连最基本的看病的钱都付不起。”
“穷人们费力的想要生存下去的时候,富人们却在研究怎么才能活得更久;穷人们在想着明天该吃什么的时候,富人们却在研究该吃些什么才配得上他们的身份;穷人们在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后代健康的生存下去的时候,富人们都已经老婆孩子一大堆了。”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是,富人们可以有钱,但是他们不能一边压榨着穷人的劳动、从他们的身上吸血,还一边把控着的资源一点儿也不下放给他们。富人们的嘴里说着‘要努力’、‘要奋斗’,却还要封禁着穷人们的上升通道,他们甚至还要转过身去嘲讽着穷人们的愚钝。”
“这个社会病了,这种病态的失衡必须要被打破!”
付冰洋怔怔的看着赵子昂,他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这个“公子哥”。他跟自己脑子里的那个玩世不恭的身影根本对不上,他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他这么一个出身显贵的“少爷”的嘴里说出来,他更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有“富人”来替“穷人”们说话。
“那你希望这个社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周一航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希望……孩子们学有所教,老人们老有所养,人们病有所医!”
“我希望,人们不会再因为吃不饱饭而担心,父母不再担心孩子的未来,人们生病了不会再因为担心花钱而舍不得看病!”
“我希望这个社会不再有犯罪,不会再有吃人肉、喝人血的资本家,人们按劳分配、社会和谐,人人乐而富足,生活在前人书中所描述的【共产主义社会】下!”
“小昂,你真的变了,如果赵伯伯看到你现在是这样,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周一航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你说,是不我爸的发家史,也是黑暗的?”赵子昂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儿被夸奖后的欣喜。
“黑不黑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如果将来我爸要分遗产了,我想我是不会把我自己的那份留下来的。”赵子昂谈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就像在讲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平静,“我想建立一个我自己的基金会,用这些钱去资助那些可怜的孩子和家庭。”
“赵伯伯自己不就有基金会吗?”
“我想办一个我自己的,我亲自监管。他的那个基金会,内部已经烂掉了……”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话题不太好,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们一定会来帮你。”付冰洋也搭上了赵子昂的肩头。
“那是当然。”赵子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到时候就算你们不想来,我也一定硬拽着你们来。”
“哎,你们仨干啥呢?还不赶紧过来?”
这个时候,丁言的声音打断了正在交流的三个人。
付冰洋抬头看过去,丁言和其他的队员们已经朝着帐篷那里走过去了,就还剩下他们三个在原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