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摊丁入亩（上）
京城，外城，客栈。
初九、十二、十五日，三场会试大考早已考完，放榜则要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此刻是在京等待放榜的举子们最为幸福的时光，或呼朋唤友，或三两知己，一同茶楼会文，京郊踏青，戏园赏曲，青楼买醉，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陈志高却没有兴致游玩戏耍，这科他临场发挥的不好，毫无中榜的希望，就此回家，以举人身份入仕，他又甚为不甘，原本赶考前，他是信心满满的，豪言壮语说了一箩筐，此时灰溜溜的回乡，脸上未免无光。思来想去，便欲在京城寻个去处，以待下科再考。
独自闷在客栈中发了几天呆，陈志高亦未能想出一个妥善的去处，周国纲却是笑吟吟的推门进来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原本就很多，无非是今科不顺，老弟何以如此颓废？走，为兄陪你饮几杯，一醉解千愁。”
“何至于如你想的那般不堪？”陈志高一骨碌爬起身，微笑道：“这几日不过是在盘算如何滞留在京，以待下科。国纲兄既是酒瘾犯了，在下自当奉陪。”
“可惜李卫兄弟去了江南，否则三人同饮岂不快哉？”周国纲惋惜的说道。
李卫？陈志高微微一怔，心中却是一动，朝廷上下最近都在为康熙爷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闹的不可开交，何不学学李卫，鼓捣个丁银革新出来，找个皇子投靠，这可是条捷径！
有了定计，陈志高接下来的几天，便找来前两期的京报，细读了一遍康熙爷颁发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谕旨，以及大臣们关于这方面的奏章。
读完之后，他心里已是大为有底，康熙爷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仅仅只是固定了全国的人丁数，对丁银制度所固有的种种弊端却是丝毫未有涉及。
想到上次李卫酒席上所谈及的将丁银摊入田土，在目前全国丁数固定的情况下，倒是大可一试，那什么官绅一体纳粮，也可以一试，反正是拿来做敲门砖，即便是得罪缙绅，也与他无关。
陈志高出身寒门，又是村中唯一的举人老爷，对于朝廷的赋税、徭役、丁银等征收情形都甚是熟悉，既是拿定主意，他便立即行动起来，翻查前明的‘一条鞭法’，走访了解北方各省的赋税、徭役、丁银征收情况。
当一切了然于心，思索了两天之后，陈志高便埋头整理撰写了一天。‘摊丁入亩’的初步框架便横空出世。
在写好了‘摊丁入亩’之后，陈志高便默想着去走谁的门路，几个争储的皇子自然是首选，太子爷有钱，革新的法子多是他想出来的，这个得罪天下缙绅的革新，太子爷估计是不会采纳的，而且即便是会采纳，他在太子爷门下也不会受重用。
有道是宁为鸡头，毋为凤尾，既然是投靠，自然要选个能够重用自己的，八爷党势力庞大，估计也引不起重视，三爷是文人领袖，门下皆是有名望的文人，自己这个小举人靠上去，算什么？
那就只有四爷了，传闻四爷性情冷峻，待人苛刻，有‘冷面王’之称，而且门下也未听说有出众的文士，这倒是个好人选，只是不知，他对这丁银革新可感兴趣？这倒无妨，一试便知，只是如何才能见到四爷？
内城戒备森严，可不是一般人随便能进出的，好在陈志高是应试的举人身份，打着走亲访友的名头，门卫兵丁倒也不敢刁难，轻松进了内城，他也没有好法子，直接就奔四爷的府邸投贴拜见，四阿哥府上来客甚少，门房倒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报了进去。
闻报有名今科应试举人求见，自称有革新丁银制度的法子，胤禛不由微觉奇怪，他素以冷峻著称，竟然还有举子撞木钟撞到他这里来了，这倒真是罕见，不过，丁银制度革新？怎么这么耳熟呢？一拍脑袋想了起来，老二那货曾经给他出过主意，让他去搞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后来一件件的事情给耽搁了，加上他得了宗人府的差事，就把这茬给忘了。
话说上次为西班牙舰队入侵一事，胤禛进言允许西班牙在台湾租地贸易，可是闹了个灰头土脸，估计在康熙爷心里留下的印象不是太好，他也急于挽回，康熙爷颁布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颇遭非议，这丁银制度革新，目前倒是最能投康熙爷所好。
略微想了下，胤禛便吩咐道：“带他进来。”
听闻胤禛肯见他，陈志高既是兴奋又是忐忑，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胤禛果然是对丁银制度革新感兴趣，在仆从的带领下进了客厅，陈志高也不熟悉礼仪，便依着见官的规矩，躬身长揖道：“学生陈志高见过贝勒爷。”
见他不知礼仪，胤禛心里微觉失望，此人不过是未见过世面的狂生，微微打量了一番，见他不过而立之年，虽然稍显清瘦，但身形尚还算挺拔，脸形稍长，略显文弱，一双眸子，黑漆晶莹，倒是增添了不少神采。
见陈志高亦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胤禛不由收起轻视之心，仅凭这份胆量和从容，这举子便不可小觑，微微沉吟，开口问道：“今科春闱，可是不顺？”
“贝勒爷明察。”陈志高也不隐瞒，直言道：“临场失误，中榜无望。”
见他坦然直言，胤禛大生好感，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赋税、丁银制度乃国之根本，岂能轻言革新？你平日埋头苦读，何以生出革新丁银制度之念头，又何以找到本贝勒这里？”
“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而死，贝勒爷以刚直敢言著称，丁银革新，直接触及到缙绅利益，唯有坚毅刚直、杀伐果断、严正无私如贝勒爷者方能胜任。”陈志高侃侃而道：“学生出身寒门，深悉赋役繁杂之弊端，皇上既是固定了全国的丁数，丁银革新便大有可为，若能推行天下，必能造福万民！”
胤禛听得暗暗点头，这陈志高倒是直接，竟是直言不讳的点明这丁银革新，乃是得罪天下缙绅之事，他找到自己门下的原因，亦是看准了自己不怕得罪人。且看看他的丁银革新究竟是何章程，能否受康熙爷青睐再说。
想到这里，胤禛面色大为和缓，温言道：“坐下说。”接着又吩咐道：“上茶。”
陈志高一见这情形，便知已经初步获得了胤禛的好感，不由长松了口气，道谢之后便从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