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后遗症
“坐吧，有什么事吗？”
田胜的到来并没有让男子有更多反应，他甚至并未展露什么礼节，仅仅是在手中的文件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折痕，便抬起头，平静地向田胜发问。
这种做派，和田胜印象中的“领导”颇为不同。
在福利院，即便是院长刘文琴这样相对不在意繁文缛节的人，也总是要在员工面前表现出基本的亲和与关切的。
而面前的这名中年男子，他似乎表现得相当冷淡，甚至于有一种…不满？这种不满也并不针对田胜，像是在对自己身处位置的不满。
“您好局长，我是特殊作战部第三小队的田胜，这是我们小队这个月的作战记录…”
田胜下意识挠了挠脑袋，伸手交出了手中的文件。他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中不出现什么纰漏，以免被这名看上去就心情不好的新局长批上一顿。
中年男子接过了他的报告，直接当面翻阅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报告上的内容，在约莫一分钟后合上了这份报告，开口问道：
“这一周的清剿，只抓到了普通的魔术使？没有兽化者吗？”
兽化者是异策局官方对利用兽之腑进行变身之人的称谓，田胜自然也知道这样一批人的存在。
所以他立刻回答道：“是的，我们已经清剿了数个小型的聚集地，但是至今还没有遇到兽化者的存在。”
“这不正常。”中年男人点着桌子。
“是的。”
对方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是言谈间却有种莫名的压力，让田胜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您说的没错，我们队长也是这样认为的。”
压力之下，他果断出卖了李英伟。
“不光是你们小队，我今天看到的报告是，你们每个小队至今都没有遇到兽化者。”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子又重复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巧合。”
大概是因为主谋伏诛，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吧。田胜在心中这么想着。但他并不敢说出来，他可不想这时候因为发表一个不成熟的看法而被批评一顿。
“田胜。”
然而他不说话，不代表这位新局长会保持沉默：“你是最近才加入异策局的，是新人？”
“啊…是。”
田胜磕磕巴巴地回答：“确切来说是上周才参与工作，因为最开始来局里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残兽的袭击…”
“和伱同期被招入的有十个人，你的魔力水平在检测中是最低的。”
新局长面无表情地问道：“但是作战记录里你的表现却是最突出的，甚至与其他达到掌控者级别的队员无甚差距，这其中有什么理由吗？”
“啊，这个…”田胜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问到如此尖锐的问题。
他本想找个理由，比如隐藏实力之类的原因糊弄过去，但是直觉却告诉他，在这里的回答的相当重要。如果随便糊弄过去，很可能会有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他犹豫了一番，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情况。
从入职异策局到遭遇残兽袭击，从奇怪的梦中飞蛾到之后身体的异状，他一个不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对方。
当然，也包括他惊鸿一瞥中所看到的，那名操控着蓝色丝线的魔法少女。
说完这一切后，他看到新局长的面色略微有些奇怪，但这种古怪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就好像都是他的错觉般，留下的还是只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是说，你梦见自己变成了飞蛾？”
从抽屉之中拿出了一叠人事档案，新局长毫不避讳地从中挑出了属于田胜的那一页，当着他的面浏览起来：“在那场梦之后，你醒了过来，就发现自己的魔力突飞猛进。”
“是的。”田胜点了点头。
“听上去简直就是在编故事。”新局长一边阅读着他的档案一边道：“但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在上级面前去找这种蹩脚的理由，所以反而有一点可信度。”
田胜只能尴尬地沉默着。
“你此前的工作履历…方亭市第一社会福利院？”
大致扫完田胜的人事档案，桌子后的新局长微微挑起眉头：“你在那里当过护工？”
“是，没错。”
“那么按照时间，四个月前的你应该经历过黑烬黎明的恐怖袭击？”
“四个月前…啊，是的。”
“你在那次袭击之中遇到了什么吗？”新局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手指点着桌子看向他。
“福利院的那次恐怖袭击…”
田胜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抱歉局长，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
“记不清？”新局长挑起眉头，“你确定？”
“我确定，因为我已经为此事困扰过很久，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田胜点点头。
他的回答显然让眼前的新局长感到奇怪，但对方意外地没有过多地质疑，而是就他的档案旁敲侧击地提出了一些问题。
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新局长不断抛出新的问题，同时貌似在忖度着什么；田胜则老老实实地搜刮大脑里仅有的信息，一五一十地给出了答案。
随着提问的进行，田胜也有些意外地发现，事情的经过似乎随着自己给出一个个答案变得更加明朗，甚至就连某些残存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
若是就这样继续下去，或许面前这名新局长真的能把事件的经过复盘出来。只不过，这种问答并没能持续到最后。
正当田胜还在心中思考挖掘着更多记忆的时候，此前还慢条斯理，严谨罗列着问题的新局长突然顿住了。
就像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并且伴有极大的困难一般，对方眉头紧皱，甚至隐隐面露难色。就这样略微沉默了一会，新局长再次开口，却不再是像此前一样的盘问：
“抱歉，我要接个电话。”
“啊…是。”虽然并没有听到手机的铃声，但田胜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在他想来，不管是给手机设置弱震动，还是用了无线内置耳机，都是可以让其他人听不到铃声的。
他也没有什么避讳的意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找领导谈话，对方突然需要接听手机是很常见的事情，静待对方把事情沟通完就好。所以就这么站在原地，打算等到通话结束。
只不过，新局长却并没有拿出手机或者电话的动作。
他好像是在等待着田胜的离开，但是见到田胜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不禁看了他两眼，对他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你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说。”
这就结束了？
田胜只感觉有些突然。
因为就刚才的进度与架势，他还以为这种问答仍要持续至少十几分钟。而现在，两个人的谈话明显还没有结束，问题也没有结果，对方却果断地下了逐客令。
有什么电话是这么机密的吗？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油然而生，然而还没等田胜细想，他就忽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扯动了。
没等他自己迈动脚步离开，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一般，在某股力量的驱动下骤然向着后方飞去。
身后的平开门也莫名地无风自动，在田胜飞到门口的那一瞬间准时张开。一切都宛如精密的仪器运行一般进行着，然后，田胜被这样丢出了屋外。
被不知名的力量带到门外后，田胜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在原地站定，下意识地向着面前的大门看去，但是却只能看到渐渐合上的平开门，以及门缝之中宛如错觉一般的湛蓝色闪光。
局长室的房门就这样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留下田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门口，到最后还没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静待了半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应该离开了。只是直到离开前他也没听到局长室里有打电话的声音，只能怀抱着满腹疑惑走进了走廊深处的电梯。
而在他所未看到的局长室中，此时此刻，一名身着藏青连衣裙的娇小蓝发女孩正坐在办公桌后，皱着眉，扶住自己的额头。
“真是糟透了…”
翠雀忍不住这样念叨着。
毫无疑问地，方亭市异策局的新任局长是林昀，方才也正是他在对田胜进行盘问。
而之所以话谈到一半突然将田胜从办公室中赶出去，又莫名其妙地在办公室里变成了魔法少女，属实并非林昀的本意。
并非是他想要变身，而是因为这次变身不受他的控制。
这是翠雀在两周前的战斗中超负荷使用魔装的力量，支付代价导致魔装受损，剪刀形态彻底破碎的后遗症之一。
这份后遗症说来可大可小，对她的影响其实远不如力量上的退步严重。如果现在的她还是此前的辞职状态，大部分时间都以翠雀的身份活动的话，这甚至都谈不上什么后遗症。
但是现在，对于成为异策局局长的她来说，这份后遗症却成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她的心之宝石偶尔会失控，导致自己不受控制地从林昀变成翠雀。
在战后的最初几天，这种后遗症格外明显：几乎是每隔几个小时，这种变化就会不受控制地发生一次。在那样的状态之下，林昀自然也不能立刻去异策局上任，只能一边养伤一边等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失控的变化是单向的，目前并没有出现突然解除变身，从翠雀变成林昀的情况。否则她怕是连秘密基地都不敢多去，生怕在女儿面前闹一出大变活人。
在经过了两周的缓冲与修养后，唐突变身的频率渐渐稳定了不少——大概固定成了每天会有一次。这荒唐的后遗症似乎稳定在了这种状态，就算可能还有后续变化，林昀也没时间继续等待了。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可能被此绊住脚步。所以，在伤势略微平复，后遗症稍有缓和后，他就停止休养，走马上任，接替了异策局局长的位置。
眼下，便是他前来就任的第一天。
为了防止在意外状态下有人闯入，林昀还特地在门口留下了翠雀的魔力丝线，监控门口的情况。只是他没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还没接见几个员工就闹出了眼下这种乌龙。
若非他的反应足够迅速，找出借口的同时还及时把对方送了出去，他的身份怕是上任头一天就暴露出去了。正因如此，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后，她才会脱口说出“糟透了”这样的结论。
只不过乌龙归乌龙，工作仍要进行，作为新上任的局长，林昀还有许多需要忙的事情。
用术式封锁住了办公室的大门，略微等待了一会，在魔力的波动平复以后解除变身，林昀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
桌子上的这一大摞文件，都是他已经读过的。
而在花费了一个上午去研究最近两周的各种档案报表后，对于眼下的异策局处于什么状态，林昀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一言概之：无头苍蝇。
摩丝虽然是个卧底和叛徒，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徒与恶棍，但她终究也是方亭市的异策局局长，为了让异策局维持正常运转的表象，平日里也算是下了不少表面功夫。
而随着她的败亡，没有了局长的方亭市异策局也相当于失去了掌舵人，就连那些表面功夫都不复存在，顿时进入了一种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再加上此前的袭击导致了一定的减员；幸存的员工也鱼龙混杂；便是办公大楼也是才重建不久，如今的方亭市异策局堪称一团乱麻，一地散沙。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昀来了。他接受了金绿猫眼的提议，接过了异策局局长的职位。
原因无他，因为经过了此前摩丝的事件之后，短时间之内，他真的很难再相信其他空降的人员来当异策局局长。
这个位置原本交给红思与也比较合适，但是红思与在此前的事件之中确实也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如今正在接受治疗与修养。
无奈之下，林昀选择了把这份活揽到自己头上。
而现在，就是他要在异策局的员工面前初次亮相，进行会议讲话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