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玉佩
在老人失去气息的一瞬间,无数蓬火在一瞬间从他体内燃起,以骨肉真气为燃料,就要将一切化为灰烬。
但这一次,它们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少年一抬手,那从尸体中逸散出来的火花顿时一止,如被冻结,下一刻,它们乖巧地飞出,涌入到少年的掌心之中。
灼烧如被律令终止,虽然老人的尸体已有一部分碳化,但毕竟保存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抹火焰钻入掌心,场上的一切高温就此消弭无影,裴液缓缓放下手。
腹中传来小猫冷静的声音:“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一切与火有关的操控,都是它借由少年丹田中那枚以血结成的半茧完成,少年本人尚无调动这器官的能力。
“我先练练。”裴液脸无惭色,“方便以后施放。”
他还剑入鞘:“你那边怎么样了?”
“青裙子朋友遇上了一个重伤的七生,我本来要帮忙的,但你这儿出事了,我顾不上她。”黑猫道。
裴液心一沉,动作顿住了:“那现在呢?伱怎么不去帮她?”
“”
“说话啊。”
“我正在看。”黑猫道,“好了现在她把那人杀了。”
“哦。”
“去翻翻这人留下了什么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裴液略一点头,向老人走去,一挪步,才想起武场上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他抬头,杨颜正立在老人的尸体之后,长刀抵在地上,整个人僵僵地立着。
在他面前,斩心琉璃悬浮着微微摇晃,似对这人有些好奇。
“杨颜?”
“”
“杨颜?”
“你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啊?!”杨颜失声叫喊,声调颇带一种少年的尖锐。
他瞪着面前悬浮的冰棱雪玉一般的长剑,表情像是看见了一只会说话的猪。
斩心琉璃并非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露,在奉怀时,裴液就曾主动把它展现在孩子们的眼前,收获了一片惊叹钦羡。
但杨颜其实比那些孩子要震惊得多。
因为孩子们本就对世界缺少认知,就算你带着他们走在大荒地里,他们也闹不准会突然惊叫“哇,那个虫好肥!”
但杨颜是对修行有基本的认知的。
他确实不认识这柄剑,但“剑器自浮”这种景象在修行界虽然不是不存在,但无一不在那难以触摸的层次。
它应该是和那些云天之上的名词摆在一起的,怎么出现在这偏鄙血污之地?
杨颜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裴液,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个答案。
“会飞的剑,没见过吗?”裴液瞥他一眼,伸手一招,琉璃回身一个飘折,停在了他的身边。
“”
“多谢你来帮忙。”裴液在尸体旁蹲下,当时看来已是必死之局,少年仍然奋刀而上,确实不曾辜负“一起杀了这老贼”的言语。
“不过,如果没有你添的这多余一刀,我本来是单人正面击杀七生的。”裴液叹息。
杨颜翻个白眼,刚想骂他,少年破火而出、剑影飞过的场景又在脑子里转过,他抿了抿嘴,到底没有说话。
确实。
裴液伸手在老人身上摸索了一阵,解了一个布袋下来,其表面已被溢出的火焰烫坏了不少,但里面的物什还是基本保留。
还好小猫见机够快,及时阻止了那灭迹的火焰。
裴液一解系带,一枚珠子“叮啷”滚到了地上,翻转了几圈。
裴液蹙眉把它拈起来,放到眼前细细查看。这珠子半面铁铸半面珀磨,铁的半面刻有一个环,如今这环已被微弱的荧光充满,环心则有一个圆点,也填充了微光,只是有些暗淡,亮得并不透彻。
另一边则是琥珀树脂般的材质,透过这片朦胧轻透,可以看到另一面的铁黑。
“这应当就是那枚夺魂的法器了。”腹中螭影传来声音。
“这东西要怎么夺取武功?”裴液皱眉思索着,“有这种道理吗?”
“无非是些心神境上的操作,具体怎么实施,要器师来拆了。”黑猫道,“倒是关于刚刚的火,你去瞅一眼是怎么回事。”
“要剖腹吗?”
“把手放到尸体上就好。”
裴液伸手上去,静默了片刻。
“怎么样?”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黑猫道,“当那火出现时,就只剩下火了,生发出它的东西是第一个被燃尽的。”
“哦。”
这时旁边杨颜忽然道:“这珠子能给我看看吗?”
裴液想起他当时要杀这老人,正是想追查出些什么,便伸手递给他。
“你认得吗?”裴液看着他在手中翻看了一阵。
杨颜皱着眉,尚未答话,忽然他腰间的黑衣一鼓。
两人都一时怔住。
然后那腰间又是一鼓,由内而外地顶动着少年的衣衫,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你肚子里揣了个蛤蟆吗?”
杨颜伸手捂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于是再次怔愣了一下,然后松开腰带把它取了出来。
一枚雪白的玉佩。
裴液露出些微恍然的神色——他见过它的,在第一次相遇时,这枚佩子就从狼狈少年的腰间露了出来,裴液还友善地建议他拿它去换银子。
此时,杨颜提着它的系带,而这枚玉佩无风自动,向着这枚夺魂珠贴去。
两人都一时沉默。
“这个我应该把它碰上去吗?”杨颜控制着两者之间的距离,好一会儿才开口,抬头向裴液征求意见。
“试试呗,还能炸不成?”
“”杨颜吞了吞口水,这对他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玉佩于他而言十分重要,没解开之前绝不能出什么意外,但如今,线索又正在眼前。
杨颜咬了咬牙,把玉佩缓缓贴了上去,玉白和铁黑一点点靠近,玉佩飞得更激烈了,眼看就要彼此接触。
裴液往后退了两步。
“叮”的一声碰撞,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这枚玉佩好像就是为了碰而碰,它热情满满地走上去,但接触到后,却仿佛发现认错了人,顿时古井无波地垂落了下来。
杨颜怔了一会儿,拿着它再次往上贴,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怎么回事?”他茫然道。
“不知道啊。”裴液皱着眉,刚刚这一幕也令他惊异疑惑,一双眼睛张大着,“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杨颜看他一眼,闷声道:“会飞的玉佩,没见过吗?”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行,给你看。”裴液伸手握住一旁的琉璃剑柄,递在杨颜面前,“不过别乱摸啊,它不喜欢。”
杨颜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双手渐渐绞在一起,就算裴液不说,他也不是很敢摸。
“这是”
“是一柄名剑。”
“”杨颜或许已有猜测,或许还来不及猜测,总之这时他僵硬地看着裴液。
他咽了三次口水,才开口说话,看起来比刚才对敌时还要紧张:“是是哪柄啊?”
“斩心琉璃。”
“什么?”
“它叫斩心琉璃。”
“等一下,我记得这一柄不是有主的吗?是那个剑道天赋天下第一的,女的”
“明绮天。”
“哦,对!明绮天!云琅山传人!”杨颜合掌。
“你连明绮天都不知道啊?”
杨颜微微尴尬低头:“我听说过的不过我是练刀的,而且一时没想起来。”
“那你肯定是山仡佬里长大的。”
“”这次杨颜倒没反驳,撇了撇嘴,“那怎么你成了它主人?”
“我不是它主人,我只是它的”裴液偏头斟酌。
“什么?”
“大夫。”裴液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我有幸碰见明剑主,她托我照料这柄剑一段时日。”
“你能怎么照料?”
“管那么多。”
“行,狗屎运。”
“没这狗屎运,咱俩今天拼不出一个全尸。”裴液轻轻拍了拍琉璃,它自行往剑匣而回,少年伸手一指,“该说你玉佩了。”
“玉佩就是我自己的。”杨颜低声道,“我从师门带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少年着实沉默了一会儿,裴液静静等着,杨颜抬起头:“我师门发生了些事情,我现在也没全想明白。总之师父死了,我带着这枚佩子逃了出来有人想抢它。”
“谁?他这样的人吗?”裴液示意了一下脚下的尸体。
“我想是的。”
“但是,就我所见,他好像并不太在意你。”裴液道,“如果他们要抢这件东西,你受到的追捕应该猛烈得多才对我们甚至应该没有机会见面的。”
“他们不知道这个在我手里。”
“那也不对。”裴液道,“如果他们找不到它,就更应该不放弃每条线索,你是如此显眼的一条,没道理不管的。”
“你说的对,所以我想——”杨颜沉默了一下,忽然提起这枚玉佩,“你知道吗,它是,可以打开的。”
裴液怔了一眼,抬眼看去,这枚雪白的坠子比寻常的坠子要大上许多,已近似一个小牌的大小。此时它悬在空中微微摇曳着,上面繁复的纹理在月光细雨里流漾着脂润的微光。
“打开?”
“是的。”
“”
“所以我想打开它看看。”杨颜抓了把头发,接上了上一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反正这枚玉佩是真的很重要,在事情发生之前,我就知道它。”
“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师门世代传承。”杨颜低声道,“我知道打开它的办法。”
裴液点点头,没再往下询问,打算岔开话题。因为其实说到上一节,杨颜的诉说已经不只是一个和斩心琉璃一样的“秘密”了,它开始牵涉到少年生死存亡的把柄。
而到了这里,更是人家师门秘藏,裴液自觉不合适听下去了。
但他还未开口,杨颜已继续道:“你想知道怎么打开它吗?”
裴液怔了一下,面前的少年抿唇看着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是要我帮忙?”
“嗯。”杨颜点点头,继续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我想想。”裴液敛容道。
“这枚玉佩,要本门的两门武功来解开。”杨颜缓声道,“一门,叫做《吞海》,就是我学会的刀术,另一门,叫做《崩雪》。”
裴液猛地抬头。
“什么?”
“《崩雪》,就是作为魁首奖励的那门《崩雪》。”杨颜道,“这门剑法,就是从我师门传出来的它的样子,你也见过一点了。”
裴液骤然想起少年手中那由极静到极动的爆发之剑。
“什么意思?”他一时没明白,“你师门不是在两千多里之外?”
“是,但这门剑法就在这里。”杨颜道,“就像师门用作逃离的暗线也抵达这里一样。”
“”
“总之,这门剑术我只会一点皮毛,解不开这枚玉佩。”杨颜低声道,“而且,我手上也没有剑谱。”
“你自己师门的剑,得在武比上拿?”裴液难免觉得有些怪异。
“是。我是练刀的,这门剑术一直在书阁放着,什么时候想看都能看,我没想到这么一天。”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弟子,本应按部就班学艺的,此时突变之下,带着重宝孤身逃出已用尽了他的力气,再想拿回师门的东西,只能重新谋划了。
“所以,你才要参加这个武比?”
“对。”杨颜道,“拿到这门剑册后,我希望你能学会它,然后帮我打开这枚玉佩。”
“”裴液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不会一上场,就被抓了吧。”
“不会,西边的通缉很难够到这里,你也说了,他们不太在意我。”杨颜道,“而且这是博望这里准备的身份,它是干净的。”
“至于报酬我也拿不出别的,本来,《崩雪》本身就是一门很强的剑,可以算作报酬,但现在看来我打不过你,拿不到这个魁首了。”杨颜低声道,“师门秘宝我不能给你,便算我欠你个人情,可以吗?”
裴液一笑:“我还以为是要我帮你杀什么七生八生呢——不就是学门剑吗,举手之劳,本也不用什么报酬。”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杨颜闷声道,“而且,《崩雪》还是挺难学的。”
“行。”裴液笑,看着这枚神秘的玉坠,它玉润一体,实在不像能“打开”的样子。
“我也有些想看看,这里面能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