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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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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认得那袭神情淡然的道袍。

    一点朱砂,一支长剑,他依然是那样的不可突破。每个人都记得几个月前南国武会的剑台上,他是如何踱着步子令一个个对手绝望,然而在神京最狂热地传颂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进入剑院,再也没有露面。

    如今依然是这样仙山清客般的风姿,清微雷法、太极剑势,没有人认为被同世律压制后的玄门就能被八生抗衡除非这个人叫颜非卿。

    鹤凫列位第九,本来就是天下最顶尖的脉境。

    但却几乎没人认得那随后走出的少年。

    那是一张很陌生的脸,也是一道很陌生的身影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认得他。

    “那是裴液吗?”

    绿华台上响起喃喃的轻声,然而没有人回答。国子监生们当然都认了出来,于是下一刻很多人几乎不可置信地想到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我说要办太平漕帮它就活不过第十天。”

    枫影台上那懒懒趴着栏杆的窈窕身影也挺直了身子,望着湖上轻声道:“颜非卿”

    “那就是颜非卿。”她双眸晶亮地回头看向长孙玦,“我告诉过你的,当代最有天赋的剑者之一。你瞧见刚刚那一剑没有,得乎自然,天质圆满。这样完美无漏的剑如今放眼整个神京,你也只能在颜非卿手里见到!”

    然而长孙玦却没有回话,扶着栏杆喃喃:“裴液”

    “什么裴液?”崔照夜蹙眉,“你真让人灌迷魂药了?”

    “那个人是裴液!”长孙玦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指到,“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颜非卿后面那个!”

    崔照夜挑了下眉,转头看去。

    整个南岸确实在一霎的寂静过后微微哗然。

    一切都只在一息之内完成。

    热闹的楼台,飞落而下的白衣宗师,声威浩大的太平漕帮,这片繁荣一瞬间戛然而止。

    雨夜的冷气如此锋寒地逼迫着每个人的眼睛,这不是演戏,太平漕帮那位身姿潇洒的二龙头就在所有人之前被猝不及防地杀死。从接下第一道雷霆开始,他就急遽地滑入死境,没有拿到任何反抗的机会。

    太平漕帮攀升的声势在这一刻滞住,湖面上的少年踏步而前,而在飞镜楼上,好几道身影同样缓缓立了起来。

    丘天雨背后,三位大堂主,七八位舵主都握住了兵器。

    一道矫健挺拔的身影也从楼顶站了起来,在他执行这个动作之前,人们甚至从来没有注意到,飞镜楼顶上的昏暗里,还坐着一位年纪不大的赤膊之人。

    三龙头,摘心客纪熊虎。如果说司连文是靠资历和谋算登上龙头之位,纪熊虎就只靠一件事:打。

    六年前加入太平漕开始,这位凶厉的男子就从没停下过拳头,从小卒打成头目,从头目打成舵主,直到凭一双铁拳被托以龙头之位。近些年丘天雨几乎不再出手,但太平漕却从未失去那些血腥的生意,也从未失去丝毫的威慑力,正因这位令神京帮派闻风丧胆的三龙头。

    有人说他身体里流着一半的荒人之血,不用真气也能徒手搏杀三生之人;有人说他天生半邪,因而生撕肢体,剜心掏肺,几乎不留囫囵尸首而不论有何说法,其人蹚出来的血路却真真切切,很多所谓的名派弟子,在他面前都不过是又一具尸体。

    如今也是他第一个跃下,一瞬间令无数人错觉他和司连文是两个境界。

    可怖的速度令雨幕骤然炸出空洞,其人在寒雨中赤膊散发,真玄凝聚之下,双手至小臂一寸寸染为铁色。而后熔岩般的网纹裂开在上面,仿佛一个两息之内加热到赤红的铁炉,雨打在上面激起滋啦作响的白雾。

    铸兵手,纪熊虎无刀无剑,一直到太平漕两年都是靠一双赤膊搏杀,在他踏入玄门的那一天,大龙头为他寻来了这门玄术。

    三位大堂主紧随其后,各自抽刀仗剑,能在湖面上如履平地本就要七生以上,此时飞落楼顶的十多道人影俱是太平漕有名有姓的人物。

    谢穿堂说整个太平漕帮都在这里,如今这个庞然大物在被猝然拔掉一颗牙齿后,确实露出了可怖的身形。

    它确实一定要两位玄门和五百甲士来平定。

    “那看来他还真是剑院的学生。”崔照夜望着湖面道,“不然也没处认识颜非卿这位玄门很强,颜非卿又要出剑了瞧吧,一定又是那样完美。”

    “完美还不好吗?”

    “我没办法和你说,那样完美的剑很令人着迷,我知道清微道家一百年可能也出不了一个颜非卿”崔照夜望着远处的湖面,“但一个人如果总用那样完美的剑你不觉得像一座拓印的机械吗?”

    “怎么会呢?”

    “算了。”

    “那要不你看看裴液吧。”长孙玦犹豫一下,建议道,“他说不定很厉害呢。”

    崔照夜无奈一笑:“我看他能有什么——”

    然而她真的可以看见了。

    纪熊虎这样的缁衣宗师破空而来,身后相随七八位上二境的修者但迎上前的竟然不是颜非卿。

    额心朱红的道士安静阖眸蓄剑,少年踏步一掠而上。

    纪熊虎双眸泛红,双臂腾起凶戾的烟气,宛如一头火魔,而少年则从面色到身体都很冷淡,纪熊虎眸光锁定了他,身形暴射,一拳砸出。沛然难御的力量一瞬间不止炸开雨幕,也迫开了少年的额发衣襟。

    长孙玦一瞬间忽然明白崔照夜所说的“选择”的是什么了。

    颜非卿这样完美自然的剑者真的不会用出这样的剑招连携。

    面对这样足以将他破颅的一拳,裴液没有用食叶,没有用玉老,没有用云寒没有用一切化解或守御的剑式。

    他乍然迸发出一式绝然的崩雪!

    两股足以将他撕毁的力量骤然撞击爆发,声威何止倍于单纯纪熊虎的一击。

    这是近乎自杀的一剑,当然是他自己的剑式瞬间被摧枯拉朽,然后就是在这样暴烈狂乱的激流中,本应失控的剑竟然随着他的心意切出了一道翩然的弧线。

    像在狂风中抖直一条细线般不可思议。

    然后少年松开了失控的剑,他的身体就如在狂风中脱手的细线,一霎消失无影。

    仿佛不是他握着剑,而是剑牵系着他的身体。

    飘回风之剑,自然是风越烈,则叶越快。而有的剑者,就是在无论多暴烈的风中,都不会被撕碎。

    一瞬间两人近乎贴颊交错而过,纪熊虎只来得及偏转瞳仁。

    而少年的面容依然冷淡平静,这样生死间一触即走的瞬间仿佛家常便饭,然后他在飞掠中张开手指,手中空无一物,但一道雨铸成的剑落在了他的掌心。

    令人难以想象的对离体真气的操控,而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柄雨中真的凝出了剑意!

    正如纪熊虎反应不及般,紧随他身后的南堂堂主,“南亨”曹语也始料未及这样的突变。

    这位三十岁的堂主是太平漕帮前途最光明的中流砥柱,前些日子突破八生后替代老堂主继任了“南亨”的位置,论起拼杀经验,确实是并不出彩的一位。

    如今他刚刚拔出剑器。

    少年踉跄三步,身如残病,手中雨剑点在了他横起的剑身上。

    一瞬间这柄雨剑全然炸散,飞射的却不是水珠,而是仿佛一枚枚锋利的剑片,曹语身上衣帛割出整齐的裂口,但更庞然的力量,已经应在他的剑上。

    震臂脱手,剑势崩解,八生的真气封锁照样摧枯拉朽,曹语一瞬间感觉被万斤重力迎面撞上,身体全然失控。

    对面枯弱失力的少年面色冷淡地看着他,轻轻启唇:“衔新尸。”

    雨幕中飞翔的山羽仿佛真化为一只灵性的青雀,翠光只极轻极快地一闪,宛如草色上细润的流光,曹语颈上已多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然后这只青鸟落在少年手里,重新系住了他。

    枫影台上,崔照夜一动不动地望着湖心,前些日子修剑院中看过的那一柄柄剑从脑海中闪过:张朝、闻礼、宁树红、王守巳、问筝、韩修本、楚水霆,乃至左丘龙华和杨真冰忽然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长孙玦根本没看懂这一幕是如何发生,又有些担心那位熟人,蹙眉偏头想去求助身旁的少女,但自己的手腕却先被猛地握住。

    “他他叫什么?”崔照夜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裴液啊。”长孙玦愣愣看着她,这位密友的神色有些迷离。

    “长孙。”崔照夜轻声道。

    “嗯?”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剑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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