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玄幻小说 > 食仙主 > 第三十二章 孤衙

第三十二章 孤衙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裴液自认对府衙的案卷也渐渐熟络了,但还是惊异于另外两人的效率,档案房卷帙浩繁,也没有一个条目专写着“太平漕帮”,但他们只带了几个文书过来,两三个时辰间就筛选出了几十份卷宗。

    大理寺的高官和他这种野路子显然不一样,他们有自己一套近乎本能的判断,裴液尝试帮了帮后,还是退出来不再掺和,自己择了些失踪和命案官司来翻。

    然而在一个晌午的忙碌过后,整個档案房都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之中。

    京兆府对这个帮会的记录完全浮于表面。

    裴液没听说过“太平漕帮”,大理寺是断案判狱的衙门,对这个帮派同样不甚熟悉,但他们铺开在长安百坊之中,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京兆府的记录和稽查。

    然而如今,这些案卷要么是动过手脚,要么是

    “根本就没有记录。”李昭合上手中的案卷,出了口气。

    两三年间涉及太平漕帮案件仅七十八份,要么是不伤人命的械斗,要么是小偷小抢,要么是产业纠纷——其中半数,太平漕帮还是受害者。

    裴液现在了解了这个帮派的一些面貌,正如许绰所说,实实在在是神京第一大帮,产业涉及酒楼赌坊镖局武馆等等数十种,而且聚集在东城西城如平康坊这样的繁华地带。

    帮众没有数字,但粗略一估便有上千,再加上松散依附的游侠地痞,恐怕有近万之数,蔓延在长安百坊之间,到处是他们的触手。

    在禁军这样强大凝实的力量面前,他们很容易就一哄而散、摧枯拉朽,但对查案人来说,这是非常难以处理的对象。

    “太平漕没有一个所谓的‘总舵’。”李昭道,“他们的分布庞然混杂,仅西城已知的产业就有上百之数,我们没办法对这样一个范围动手。”

    是的,“太平漕”这三个字指代的东西,其规模也超出了裴液的预想。

    三司成立,意即调查鲤馆贩人一案。

    在这之前南衙已出了一份认定的案卷——鲤馆暗中劫掠人口,准备私售与权贵,未遂便被龙武军撞破。

    这是第一次,之前从未犯过,太平漕帮当然不知情。至于所谓“权贵”,没有买卖事实,当然也就是空穴来风。这就是现在一切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狄九是负着“不破此案,此生不仕”的令状来到三司的。

    他们要推翻这份案卷,揭露贩卖“人笔”一类的变态玩物是太平漕帮一件成熟的生意,阴影下已不知有多少受害者的尸骨,和权贵的买卖也不知已成交了多少次。

    那么他们当然要拿出证据、要找到这个事实。

    然而如今面对这样这样遍布全城的太平漕帮,这个事实的落定实在捉摸不定。也许这家酒楼中有蛛丝马迹,也许那间赌坊里有难以掩盖的证据但这都是猜测。

    他们做不到一一搜查,那样激起的抗拒太大,何况他们是在南衙的重压和孤立下办案,只能得到最最有限的配合。街使、巡使、金吾卫在证据确凿时提请南衙,都不一定得到及时的响应,遑论全城搜查了。

    无人可用,正是如此。

    所以他们必得先找到一条脉络,定下精准的目标。

    狄九亲自坐镇京兆府,正为此事。然而曾经的京兆府对太平漕帮从来不曾调查,他们又从何处寻找抓手呢?

    如今事情已经开始,漕帮各处一定也在收缩防御,想要抓住他们的马脚是难上加难了。

    正午浓烈的阳光被窗棂割成一个个金色的斜方,洒在桌上地上,裴液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搁下看完的案卷,摸出了下一份,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份案卷很新,像是近一个月的。

    “但我们手上有那夜捉住的人。”裴液道,“这些人应当能提供一些线索。”

    “鲤馆之人,龙武军先审过一轮,现在已交付南衙了。”狄九开口道,这位大人坐在阳光照不到的深处,面色和光线一样沉,“龙武军审出他们是为太平漕帮办事,但当南衙接过去后,又以屈打成招翻供了。至于可以上溯的线索,只有几位核心知道,但嘴都很严,一夜时间龙武军没来得及审出,便都杀了。”

    “还有受害人。”裴液道。

    “对,这些人是握在我们手里的,但他们过程中也一直被剥夺耳目,没能提供太有价值的消息。”狄九沉声道,“不过我想还能看出些东西,现下也没问透,你过后可以去瞧瞧。”

    裴液点点头,还是先低眸去看手中案卷。

    刘刀等四人拦路劫杀案  “锁鳞辛巳年九月十八日,张梦远夫妇携女离京返家,坊中流氓刘刀、王大佑、苗凡、毛宏春贪其财货,拦路行凶,夺其财货后俱杀之,张梦远夫妇抛尸城外,其女张明琴抛尸龙首渠。

    刘刀、王大佑供认不讳,案情无疑,下狱待斩。”

    裴液蹙了下眉头,这份案卷简短得有些特殊,可以说是只有头尾,苗凡、毛宏春二人的下场也没交代裴液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先把它合卷攥起,起身道:“行,狄大人,那我先去那些受害人的安置处瞧瞧——您这儿有什么要交代吗?”

    狄九摇了摇头。

    “哦,我看您一直面色不好”裴液有些犹豫道。

    “因为太多冤案了。”狄九道。

    “我粗查了二百二十八份,其中至少二十一件错判,有漏洞而强判者几倍于此。”狄九低着头道,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行你去吧,和此案无关这边我们一个个查、一个个访,总能找到太平漕藏不住的尾巴的。”

    “好,狄大人。”

    裴液拿着这份案卷,转身往后衙而去。

    再看这些被残害得不成样子的人还是触目惊心,裴液见过更重的伤、更凄惨的身体,那被霜鬼啃食、被斩骨破腑的血腥样貌同样刺目。

    但即便亡于霜鬼之口、被夺魂人剜目断头此时竟然也不令裴液觉得太愤怒。

    因为那些恶行再肮脏,也是有目的的。

    仙君要夺取能量,欢死楼要收集剑魂他们毕竟有自己不容于世的目标,他们一定更愿意选择悄无声息地完成自己的谋划,却必须要杀人推进。

    可眼前这样的残害又是为何发生呢?

    “取乐”这两个字像根棘刺般扎在裴液耳朵里,至今拔不出来。

    真的有这么一群,无聊到把其他人当猪狗来玩弄的人吗?

    这里很多人已经失去了思考或言语的能力,倒是那些年轻女子还大多健全,裴液半蹲下身,来到一个瑟缩的女子身前,低声道:“姑娘,你家住哪里?”

    “没、没有家、没有家”女子慌乱摇头,“这就是我家,这就是我家”

    裴液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是还没有接受已经得救的事实亦或已失去了相信自由的能力。

    他抿了下唇,站起来,一连问了十来个都没有得到有效的回答,直到一位眼神中还藏着恐惧的少女沉默了许久,咬牙回答了他:“我家住在崇业坊。”

    裴液怔了下——就是神京人?

    但就是这一怔令少女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裴液立刻继续问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掳来的?”

    少女颤了一下,不再抖了,眼睛有了些神采,却又低下头:“我不知道,他们就是闯进我们家说爹爹犯了什么什么罪,就把我们绑走了”

    “你爹娘呢?”

    “不知道绑起来后就把我们分开了,他们说要给我爹娘下狱大人,大人你也救救我爹娘好不好!他们一个叫程可全,一个叫李家艳”

    “好,我会找的。”裴液安抚道,“下狱”两个字眼令他有所注意,“你先告诉我,哪些人穿着官服吗?”

    “没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好像给爹爹看了什么腰牌,爹爹就很害怕也没有反抗”

    裴液凝了下眉,点点头:“好,没事,你好好休息吧——伱叫什么?”

    “程、程小朱。”

    “好,见到你父母,我会告知他们的。”裴液为她渡入一股真气,站了起来。

    他依次又问了些尚能回答的人,得到的信息一般无二,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大半都是神京人,或者至少是暂居神京。

    确实与想象中不符,这六十七人要么是诗笔才子,要么是刀剑侠客,再者是美貌女子,俱是人中佼佼,绝非易得。太平漕理应是暗中锁定而后忽下恶手,把人掳至暗牢之中。

    所以裴液才翻查失踪案子,然而却全无所获。

    这正带出两个疑问——这些人的家人去哪里了?女儿失踪,他们家人为何不报官?

    京兆府难道能全都按下吗?

    而如今一问,几人却告诉他,父母竟然也被一样抓走这确实解答了上面的疑问,可又令裴液生出其他疑惑。

    如今他走出这里,天光已到最为明亮的午后了,空气还是寒冷,裴液深深吸了口气,直通肺腑。来到档案房时,李昭持剑等在门口,狄九正披上袍子走出来。

    “大人说要出去查访几家百姓,”李昭道,“裴雁检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裴液简单交代两句,里面狄九理着袖子走出来:“时辰也到了,一同去吃碗面?”

    裴液摇摇头:“不了狄大人,正要告别呢,下午我得去国子监,这份案子带走了。”

    他举了举手中案卷。

    狄九怔了下:“我瞧裴雁检很年轻。”

    “回大人,马上十八了。”

    狄九脸上难得露出抹笑意,回头看向李昭,指道:“你瞧瞧。”

    李昭只苦笑摇摇头。

    “行,那裴雁检自去吧。”狄九上下打量少年,忽然沉声道,“向我转告桐君,这案子我不要什么人情了——京兆府里累累错案,狄某必定一一反正!”

    “好。”

    裴液想着案情上了马车,阖目养神不久,国子监特有的鲜活就唤醒了他。

    走下车来,依然是明亮的午后,正是课前的时间,士服的男女来去纷纷,天气冷了,许多人都加厚了衣装。

    裴液于是想起来自己如今尚无冬衣,虽然可以不穿,但像某人一样总擎着一身真气毕竟也没什么意思正乱想着,旁边忽然一行人好奇地朝他看来。

    裴液回视过去,却是一怔,微笑颔了下首。

    正是上次课中见过面的几位同窗,其实彼此连姓名都没有通过,但毕竟有几面之缘。

    裴液也是上堂课方才知道,所谓四门学中,并不全是庶民子弟,除了方继道所言“八百庶人子弟之俊异者”外,还有“五百七品以上及侯伯子男之子”,是个出身非常混杂的学院。

    许绰挂为“博士”,其实是可以执教国子学或太学的,却自己来到四门学教授。

    国子监修业定为三年,四门学中与裴液同年同课者,其实也不过二三百人,那日许绰课上来的人诸学诸年都有,而上节课被方继道带去正确的地方后,裴液就发现那些同窗之间很是熟络了。

    多了他一个也并非无人发现。

    此时五六人中一位雀斑女子好奇望着裴液下来的车马,见裴液回望致意,便开口笑道:“这位同窗原来也出身不凡。”

    裴液微怔:“何意?”

    “你可以乘车马来,我们却只能劳累双脚,你说‘何意’?”这女士子哼笑道。

    裴液本想说住得远便乘车,但这时确实注意到国子监门前车马说不上多。

    另一位温雅些的也带着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释道:“在皇城前乘车驾马,要有备案才行的。”

    目光往中心一偏:“我们这里也只有林同窗偶尔乘他父亲的车马。”

    裴液望去,五六人中间那位公子对他矜持地点了下头:“家父刑部侍郎林大钦,敢问这位同窗贵姓?”

    裴液怔了一下——那不正是三司抱病在家的那个?

    打量了他一下,也没太好的脸色:“免贵裴——令父这两天应当用不到车马,林同窗可以乘着来。”

    林问远眼睛一瞪,惊愕地看着他。

    裴液也没多言,从车上拿下案卷和书笔,就与他们一同进了学堂。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