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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零一章 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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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嘈杂的声音。

    “”

    “伤得太重了,没有足够的真气护体,很多伤口都恶化得很严重。”陌生少女冰冰凉凉的声音,“能救一条命回来很不错了。”

    “这可是我们力挽狂澜的少年英雄,你把最好的东西都使上啊。”陌生男人有些焦急,“阁下不是称作‘小药君’吗,这身躯外伤有这般难治?”

    “我就是太上老君,这个人现在也醒不过来。”

    “天山说会很快送神药过来,到时候应该就好了。”

    “什么药?”

    “就,疗伤的丹药,吞了就伤势很快好的那种。”

    “【白龙丹】是汲取真气转化药力,性情缓慢温和,合他使用;【瑶池丹】却是引玄气入体,他现在身躯脆弱,经不得洗刷——是哪种?”

    “”

    “这人太傻,请他出去。”裴液腰间一痛,有什么细凉的东西穿过皮肉,上方的少女转了下头,“这暂且就是最好的处理了,把他挪到后面静崖上那间独院里,接下来两天我会时时关照——你是家属?”

    “喵?”

    “那你是?”陌生少女转头向另一个方向,顿了一下,“哦,你是明绮天,那——”

    “我可以。”明绮天道,“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什么,陪着他就行,有什么异常就喊我——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裴液就是在这时茫然地睁开了眼,和头上俯视的一双清眸对上。

    双双陷入了沉默。

    屈忻微微偏了下头,蹙起眉毛。

    裴液的第一感觉则是身体光溜溜的,惊慌中再一感觉,才察觉出腰腹所盖的薄被,松了口气,想撑起身来去看屋中的其他人,全身却彻底麻软,提不起丝毫力气。

    才觉出自己难以想象的虚弱。

    “他好像醒了?”是明绮天熟悉的声音。

    视野一黑,是小猫一跃而上,碧眸贴到了他脸前。

    但下一刻就被一只带着透明手衣的纤手拎着脖颈放到了一边。

    “先不要打扰。”这位眉眼冷淡的少女低头盯着他,手按上脉搏,片刻松开了眉毛,“原来是经脉树有异。不过你还是再昏六个时辰比较好。”

    她抬起手来,裴液心中一紧,下一刻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抢上前来:“屈神医,我先讲两句话。”

    裴液虚弱地看着他,恍惚认得这是鹤检的服饰,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

    萧长弓温和缓声道:“裴少侠,仙人台和府衙都已经抵达,隋大人和章台主一刻不停地去追缉逃逸之人了,崆峒现下都是我们的人,我们会以最高规格保护好剑主及两位,你好好休息养伤就是。”

    “”裴液放下心来,《禀禄》强行给的支撑仿佛忽然撤去,一阵难言的恍惚疲惫涌上来。

    而后头顶就被冰冰凉凉地一按,眼前一黑,人就再次昏了过去。

    崆峒,医药堂,后崖小院。

    雨还是细细飘着,明绮天坐在门外崖边的青石上,黑猫伏在她身边。

    “那泰山药庐的小姑娘说这回伤及根基了,若非【禀禄】得力,人已救不回来。”黑猫轻叹,“不过到底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了。”

    “【白龙丹】是很难得的神药,届时应能疗愈十之七八。”

    “是啊,但真正的致命之处是”黑猫顿了一下,沉默望着崖外落雨。

    明绮天也一时没有答话,拇指轻轻抚了抚膝上琉璃。

    是诏图。

    《紫竹林龙仙秘诏》对少年的心神的侵蚀远超想象,仙君降世一遭又自愿离开,怎么会什么都不留下?

    这是祂在人间唯一的仆躯。

    “本来你已经帮他剔除侵蚀,修复了心境,他自己又要选择迎下仙君。”黑猫轻叹一声,“性也命也。”

    “这种侵蚀到了终点他就只能死吗?”

    “他一定会选择死的。”黑猫道,“我只担心到时死也死不掉。”

    “我会想想办法。”

    “嗯。”

    正在这时,一人一猫同时转头,崖下小路上,一個唇红齿白的小少年颠颠地跑了上来,他没有打伞,却把什么方形的物什紧紧裹在怀里。

    正是孔兰庭。

    “剑主好!”

    “你好。”

    “这是前两天从博望寄给裴少侠的信,没来得及交到他手中,便积存起来了。”孔兰庭脆生生道,剥开衣裹,露出个方形的小木匣,“师父叫我递过来。”

    “哦。”明绮天接过来,启盖一看,里面也不过三两封薄信,“有劳伱了。”

    “不客气不客气!剑主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孔兰庭转身又颠颠地跑了下去,转瞬不见了身影,也不知道要怎么叫他。

    明绮天目送小少年离开,低头去看这几封短信,封面上是很纤细飘逸的字迹:“崆峒山门,给裴液。”

    落款是“翠羽李缥青”。

    明绮天取出一封,旁边黑猫凑上来:“打开看看呗。”

    明绮天手上微顿。

    “她之前也偷看过你的。”

    “”明绮天低下头,和这双碧眸两两相对,沉默。

    她本来就是要打开看的,万一有什么急事不至于耽误,但黑猫这句话一说,倒显得有些奇怪起来。

    不过心念掠过明镜,向来不留痕迹,明绮天手上已拆开了第一封,低头看了两行,放下心来。

    并无什么急事,这是当时未见瞿烛踪迹时两方的交流,因山阵会迷阻魂鸟而走的信驿,裴液在崆峒见到瞿烛踪影后便再无余时,因此全是滞后的消息了。

    “【瞿烛】,好,我记下这个名字了。

    我会在两个时辰之内找出这个名字,一天之内寻出他的故居行踪,后面会紧接着给你复信。

    另外,你细讲的‘飞羽仙四阶’中的【衔新尸】一式,不止我看不懂,师父也看不懂。

    裴液,你不要自己造词,有的字如果不会写,就让明剑主帮忙看看嘛。

    博望这里一切都好,裴液——崆峒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吗,你写信时多和我说两句话啊。

    替我向明剑主和小猫问好!”

    在最后两句之间有一条被勾去的墨痕,已然看不清了,明绮天调动玄气伸指抚去,识读了出来——“裴液,自己的性命永远比仇恨重要”

    这是一封没有被收到的宽慰。

    那正是少年最沉默压抑的时光,那种低沉的冰冷想必也在笔锋里透露出来,少女显然很担心他的状态,这封信就像一袭青裙在面前蹦蹦跳跳,故作娇痴地想逗他开心。

    明绮天手指翻弄了两下这封短笺,她其实记得受瞿烛伤害最深重的,分明就是少女本人。

    ————

    博望,衣岚山。

    细雨在窗外轻敲,老木头的湿味朴质又清新,古堂静谧地燃着两粒烛火。

    少女坐个小蒲团倚在榻边,烛光在她安静的侧颊上映出光影深浅,她把头靠在老人肩旁,盖半截被子的老人也向她半倾着身子,捧着一封剑卷微微笑着,两只瘦枯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轻颤。

    “【踏水摘鳞】是越轻越快但这总有个到头儿的时候,再轻,剑没有威力,剑者也用不出来了”李蔚如断续的哑声忽然顿住,抬手捂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李缥青递上手中的帕子。

    老人喘了两下,又微笑道:“你瞧这个【衔新尸】,就是要他【踏水摘鳞】破开这个极限,直到‘轻’至力竭,剑者再也用不出来,‘快’也就到了极致。”

    “可是,都用不出来了,还有什么用呢?”李蔚如眯眼愉悦地望着手中的剑卷,“所以这只是半剑,下半剑,就是【破土】。”

    “【破土】是新生,正可接在【踏水摘鳞】力竭之后如此一来啊,就为此剑又生出一份力来,因而成枯尽之后的一道流光——”李蔚如一顿,弯腰捂嘴剧烈咳嗽了起来,这次大片的暗血被咳在了帕子上,触目惊心。

    他看了一眼就偏手颤抖折起,没露给少女,喝了口水,虚弱笑道:“所以这个【衔新尸】啊,取意就是蝉刚刚【破土】的一刻,就被黄雀叼走真是倒霉。”

    李缥青也没去看那帕子,倚在老人肩上被逗笑,只是轻轻把手更深地抱向了老人轻脆的身体。

    “真好,真好啊”李蔚如轻哑喃喃,“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裴小友竟真令我望见一眼翠羽日后的辉煌可惜不能当面谢谢他了。”

    李缥青低了下眸,在被子下轻轻握紧了老人的手,把温和的真气渡了进去。

    老人的伤情恶化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快如今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堂外忽然响起两声轻微的叩门。

    李蔚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少掌门先去日理万机吧。”

    李缥青把头贴在他颈间,轻声道:“晚上再来陪您。”

    “嗯嗯。”

    李缥青开门走出来,少女微垂的眉眼清冷安静:“怎么了?”

    “找到密室了。”

    李缥青拿起失翠剑:“走。”

    “确如您所说,不在山外小庄,就在他的城中故居下面。以前废弃的地下水道被他改造围起,成了自己研究那心珀的地方。”

    “因为常常出城,才显得怪异。”李缥青解释一句,“有什么发现吗?”

    “都已废弃了,清理得很干净,什么也没留下。”沈杳低声道。

    李缥青神色没什么变化:“无碍,去看看。”

    沈杳犹豫一下:“崆峒那边好像有变动。”

    李缥青脚步一顿:“什么?”

    “有大量的仙人台和军士进入崆峒,近于封山了,我想欢死楼的谋划可能已经事发。”

    “裴液他们怎么样?”

    “从州衙发函问了,但还没有消息。”

    “”李缥青抿唇握了下剑柄,“那,瞿烛呢?”

    “也还没有消息。”沈杳道,“这是很新的消息,大约是六七个时辰以前发生的事情,我想很多人和事都还在缉捕和调查。”

    “嗯。”李缥青道,“也留意一下相熟的几位大人——无鹤检、隋大人的安危。”

    “嗯,”沈杳犹豫一下,“掌门,我是想既然已经事发,该查的仙人台都会查的,我们这边已经落后很多了,是不是没必要再投入人力?”

    “许多地方人手都挺紧的。”她补充道。

    李缥青安静一下,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如果我们也放弃了可能最后一道网也就没了。”

    “什么?”

    但少女却没再回话了,雨细而密,她系上斗篷扣上兜帽,当先拾阶下山。

    像只雨雾中的青鸟。

    ————

    崆峒。

    仙人台的介入确实有如秋风扫落叶。

    大量的人手在六个时辰之后赶到,崆峒十七峰都被同时控制,而欢死楼在戏主被俘之后,几乎是被连根拔起。

    为了成就此事,他们暴露了太多的行踪,此时在大范围的清查之下全部被一一揪出,早有准备的二十四个州是同时动手,欢死楼在少陇三十年的隐藏和经营几乎一夕崩溃。

    随着埋藏在金玉斋的欢死楼消息调度的枢纽被清查出来,代表着这一大案彻底告破,仙人台关于“欢死楼”这一名目的信息被极大地丰富起来。

    旋涡中心的女子和少年被最可靠的人手重重保护起来,鹤检雁检们带着人手在外面风卷残云般扩大着战果,固然还有诸多余韵和线条需要拿几个月甚至几年来慢慢消化,但就此一举而言,作为无洞派遣之初台里就开始准备的事情,一切方面都几乎已做到了最好。

    一夜就如此过去。

    第二天清晨。

    雨还是细细飘着,但天色不再沉沉地昏暗了,小院檐角挂着清亮的水线。

    裴液怔怔地睁开眼睛时,感觉身体莫名轻松了许多,固然还是伤痛疲累,但那种濒死的枯竭感没有了,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

    “他们给你吃了【白龙丹】,泰山药庐的小师姑一夜给你施了三回【银玉织命】,现在算是没什么大碍了。”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裴液偏过头,是那温如学究又萧拓沉默的老人。

    屋门洞开着,他坐在床边看着檐下的雨帘,一柄眼熟的长剑横在膝上,黑衣干净,应当是刚刚洗去血气脏污,身上发梢还带着清新的水汽。

    “隋大人。”裴液虚声叫道。

    “无鹤检之前说过,若遭不测,愿意把这剑送你。”隋再华转眸过来,把【玉虎】放在他身旁,老眸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做得真好,裴液你是我这一辈子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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