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沙漠决战(六)
“大人!大人!敌军疯了!他们全部都升起船帆了大人!”
桅杆上的观测员在看见加西拉港口里的一幕后差点没把眼珠子惊出来,连忙趴到了望台的扶栏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冲着俄洛斯大声报警。
俄洛斯对此则是满不在乎的掏了掏耳朵,一脸漫不经心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老爷我眼睛又不瞎,再说了,不就是一整个阿塞莱的海军嘛,小场面,慌个毛?”
舰船上的水手看见俄洛斯这样一副镇定自若满不在乎的神色,原本也因为对方海军倾巢而出而不由得揪起来的心逐渐放宽了,他们目光坚定的看着迎风而立的俄洛斯老爷,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敬佩叹服的神色。
俄洛斯很是满意自己所营造出来的形象效果,但实际上他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却是在不住的发抖。
俄洛斯几乎和阿塞莱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他对阿塞莱人的了解程度堪比流经达努斯堤卡城市中央的那条河流,只是区别在于那条河不会拿着弯刀大呼小叫的要冲上来砍掉自己的脑袋。
也正因为他足够了解阿塞莱人,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脚下这条船抵挡不了那如同北海中的沙丁鱼一般密集繁多的阿塞莱舰船,哪怕是抹香鲸也会被沙丁鱼给撑死的不是吗?
但俄洛斯并不需要直接以一己之力干掉所有阿塞莱的舰船,那样也不现实,正如他离开大部队之前委托信使和阿瓦尔说的一样,他的目的在于不分散本部舰队的舰船去封锁加西拉港口的情况下,引诱阿塞莱人的舰船出海。
到目前为止,他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暗道对面的指挥官可真是个蠢货。
然而他现在面对的局势却依旧危险,这也是他预设计划中最为艰难的一部分——将阿塞莱人继续勾引到蒙兀特联合海军的包围圈之中。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他必须保证阿瓦尔带领的舰队主力能够老老实实配合自己,构建一个针对阿塞莱人的包围圈,其实达成这个目的最直接简单的手段就是战前和阿德拉姆商议,只要向他展示出‘伟大的俄洛斯’号恐怖的战斗力,相信这位同样深谙海战的阿塞莱埃米尔不会拒绝自己的计划,毕竟同样作为降臣,阿德拉姆和自己一样需要一份投名状来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选择的是直接突然袭击,阿瓦尔是小辈,和自己的地位天然就不对等,自然也不可能强硬的拒绝自己登船随军,其实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俄洛斯却甚至没有向拔都事先呈递申请。
实际上,俄洛斯其实是违反了拔都特意给翁革洛斯和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的命令的,战前从萨莱城发出的可汗诏令就白字黑字表明了拔都不希望两家的家主直接指挥军队参与此战的态度,而图里亚多斯自然不会违背拔都的命令,虽然略有微词,但是依旧老老实实的任命他的叔叔俄布戎为家族军队的总指挥赶赴前线。
但是俄洛斯不一样,他等了半辈子,就为了能亲手摧毁整个阿塞莱海军。
他找到了诏令上的一个漏洞,一个正合他意的漏洞。
或许可汗已经习惯了在陆地上骑着战马驰骋疆场的方式,又或许是长于草原的蒙兀特人词汇中没有关于海军的字眼,总之那封诏令上,写的是禁止两家家主直接指挥军队参与陆战。
但是俄洛斯也深知,这漏洞多少存在一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但是他依旧选择钻这个漏洞而不去和拔都说明情况,只因为胡比亚的沦陷太快了,半年不到,这座阿塞莱人口中最坚固的内陆城市就落入了金帐汗国手中。
而那时,俄洛斯也只是刚刚投降拔都,并且进行着‘伟大的俄洛斯’号的准备工作。
他无法等待从达努斯堤卡到萨莱城漫长的路程送回来的那封甚至都不一定是同意自己出战的诏书,但同时,他更无法和萨兰德人好声好气的坐下来相谈。
毕竟在他一开始的设想中,‘伟大的俄洛斯’号应该是踩着萨兰族海军的碎片入驻拉齐赫的。
所以俄洛斯拒绝了这两种最合理的,也是最稳妥的方式,直接以不请而来的方式降临了胡比亚港口,登上了一早就混在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海军大部队中的‘伟大的俄洛斯’号。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也更严重,虽然仗着目前已经取得的战绩,俄洛斯倒是不那么担心事后阿德拉姆会跟拔都打小报告,但是他依旧没有权利指挥阿瓦尔听从自己的命令。
但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俄洛斯肯定是不甘心的。
所以,他找到打算划着舰船上搭乘的单桅快艇返回大部队申请配合援助的信使,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告诉萨兰德的那个黑皮小妞,我们已经将阿塞莱人的舰队引了出来,就在孤岛的东北方向,如果她无法带着舰队主力及时完成对阿塞莱人后路的包抄,这次行动结束之后,她就等着去萨莱城承受可汗的怒火吧,没人救得了她,我以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所有葬身于珀拉斯海的海军将士的名义起誓,没人能救得了她,我发誓。”
信使听着自家大人口中说出来的这一番无异于威胁的话语,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然而当他看见俄洛斯脸上那前所未有的坚毅表情时,他还是默默的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信使看向舰首正对着的方向那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阿塞莱军舰,再看向自家大人那逆着光的身影时,为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工作了十数年的信使突然就感到一份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自己胸口。
信使当然不知道俄洛斯的执念和他为了此次行动背负了怎样的风险,但他知道,歼灭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海军宿敌的机会,就在眼前。
对此,他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庄严的回答道
“我将不顾一切代价执行您的命令,我以我的家族,一个世代生活在达努斯堤卡附近,蒙受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保护的农夫家庭起誓,我的船长。”
俄洛斯单手拂胸,微微弯腰道
“祝你好运。”
直到信使乘着快艇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俄洛斯这才回过头,而此时,阿塞莱人的海军也已经摆开了阵型,直直朝着自己而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计划的第二步了。
俄洛斯看向自己身后的孤岛,眼神中流露出坚毅之色。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海岛,一如珀拉斯海中央数不胜数的小海岛一样普通,以至于围绕珀拉斯海生活的人们都懒得给这些只有海盗光顾的小岛赋予独特的名字,如果非要说它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它足够长。
这座孤岛呈东北——东南的走向,细长的海岛宛如一片漂浮在池塘中央的柳叶,而这里,就是俄洛斯给阿塞莱海军设计的葬身之处。
“鼓满风帆,沿着这座小岛近海向东北方向航行!舰尾投石机不要停,继续给我往死里冲那些阿塞莱人头顶上砸石头!”
俄洛斯的命令被水手们一声声传递下去,片刻间,整艘三桅战船便转动着自己的身躯,向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而舰尾的投石机依旧在不停的向阿塞莱海军发射石块,而眼见这一幕的塔拉斯当即冷笑不断。
“快,打旗语,告诉那些肮脏的舰船长,如果他们放跑了这艘该死的战舰,哪怕我要因为今天的事而被苏丹治罪,我也要踩着他们的骨头登上断头台!”
一旁的士兵闻言不由得有些皱眉,明明开着战船去出生入死的是那些舰船长,你只是待在塔楼上大呼小叫而已。
但他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升起令旗向那些船长下达命令。
而这一切俄洛斯自然是不知情的,他原本还在担心对面主将会不会突然冷静下来叫停舰队出海,但回头看见那些阿塞莱人的战船依旧死死咬着自己追了过来就放心了。
然而三桅战船虽然速度比同吨位快上不少,却依旧比不上那些风力和人力同时催动的小型单桅帆船,很快,‘伟大的俄洛斯’号就被几艘阿塞莱人的单桅战船追上了。
“干掉这些烦人的水蛭!用帝国火烧死他们!”
俄洛斯看着那些战船不断压迫着‘伟大的俄洛斯’号往近海方向偏移,自然明白这些家伙存着什么心思,更不可能手软。
喷涌而出的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些阿塞莱人的小战船,但是却也一定程度上减缓到了‘伟大的俄洛斯’号的行进速度,不过俄洛斯却也不算太担心,因为此时战船已经基本上抵达了预设位置。
“抛锚!急停!转过舰身,全部火力给我往那些阿塞莱人脑袋上招呼!”
俄洛斯怒吼一声,战船也在一阵颠簸后完成了转向,最后一阵剧烈震动,战船牢牢的定在了原地。
而与此同时,舰船上所有武器全部往侧舷招呼,一时间满天的葡萄弹和数根拖着尾焰的弩炮箭矢纷纷朝着阿塞莱舰队射去。
在付出十来艘战舰报废的代价后,阿塞莱人的大部队终究还是贴到了‘伟大的俄洛斯’号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满船满船的阿塞莱水兵踩着连在一起的舰船前赴后继的攻势。
火油喷射器一刻不停的喷射着滚滚火舌,投石机也调到了最小射击距离,打击着中近端的阿塞莱军舰。
弩炮将数个阿塞莱士兵串成一串,接着在巨大惯性下将他们带入海水之中,一时间打头阵的阿塞莱士兵损失惨重。
但是这却依旧不能阻止凶残成性的阿塞莱水手,他们用自己的躯体硬生生消耗着帝国的武器储备,俄洛斯看着如同野草般始终割不完的阿塞莱人也紧锁着眉头,即便是三桅帆船的运载量也是有限的,照这样下去迟早会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现在只能希望,援军能够及时抵达吧。
后方阿塞莱的双桅杆重型军舰见前方的军舰搭建的登上‘伟大的俄洛斯’号的木制台阶不断被火油焚烧殆尽,连一贯喜欢跳帮战的阿塞莱人也开始指挥士兵稍缓攻势,利用弩炮为士兵创造重新积攒攻势的时机。
不少帝国水手也被阿塞莱人的弩炮射杀,眼见部分水手战斗意志有所动摇,俄洛斯当即亲自上阵操起武器,喷涌的火舌在俄洛斯的操纵下高效的绞杀着阿塞莱水手,帝国水手们看见自家大人也拿着武器亲临一线,不由得受到了鼓舞,当即士气大振。
只是逐渐的,‘伟大的俄洛斯’号就被四面八方的阿塞莱军舰给团团包围了,无数挥舞着银月弯刀的阿塞莱水手怪叫着冲上了战舰,面对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帝国火和弓弩组成的防线也逐渐无法阻挡对方的脚步,而此时桅杆上的士兵也只能竭尽全力向周边的敌军战船投掷石块,阻断他们进攻的道路。
然而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帝国火油的储备逐渐见底,船上搭载的石块也全部消耗完毕。
俄洛斯喘着粗气将手中粗大的管口放下,看着慢慢挤占甲板空间的阿塞莱士兵,俄洛斯眼睛望向孤岛的西南方向,可那苦苦等待的大部队舰队却依旧没有出现。
其实到目前为止,‘伟大的俄洛斯’号所取得的战绩已经足够耀眼了,尤其是俄洛斯带头冲锋,许多水手直到现在依旧斗志昂扬,但俄洛斯很清楚,人力终有尽时,如果自己所期待的援军还是不出现,那么自己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顺手砍掉一个杀上来的阿塞莱士兵,俄洛斯继续鼓舞着士兵们的士气,对于俄洛斯而言,支撑下去就是胜利。
俄洛斯这边还在苦苦支撑,而一个多小时前,萨兰德家族的旗舰,葡萄藤号的船长室,阿瓦尔看着眼前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又派遣过来的信使递来的战报,脸上满是犹豫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