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败品
郭易住的公寓在新北区。闫毕带着陈庭风进去,杨午野无所事事地坐在新北超市里,叼着果汁饮料发呆。
她当然进不去男生公寓,就蹲在这里望来往的人,等待闫毕的消息。
九点半郭易回宿舍,十点郭易走出了公寓。
杨午野耐心等他和闫毕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才跟在后面。
郭易抱着一个布袋子,走到家属区。他在银杏树下停住,几片叶子落到了他的帽子里。
草丛里的东西细细簌簌,变异生物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大风之中,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一只金毛狗。
金毛狗跟郭易很熟悉,摇着尾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郭易把布袋子一放到地上,它欢天喜地地埋头就吃。
郭易蹲在一边,上下摸着它的毛。过了会他拿着一块骨头站起来,逗着金毛狗,然后猛地往家属区里一扔。金毛狗蹦跶得很快,一下就叼了回来,摇着尾巴求夸。
郭易笑得很开心。
他和狗玩了会,整理了一下地上的垃圾,最后揉了揉金毛狗的大脑袋,转身回去。
“是狗?”陈庭风问。
闫毕夜视不错,那只狗的皮毛在泛红:“是的。”
已经畸变的生物大多都很怕他,闫毕只需要释放出一些气息,就能压得那只狗不敢动弹。
金毛狗趴在原地,头深深埋着,陈庭风和闫毕得以靠近它。陈庭风掏出凝净液的注射器,试了试水。
杨午野蹲在老树上放哨,却看见郭易去而复返。
“他回来了。”她通过通讯提醒。
闫毕听到耳机的声音,对陈庭风说:“你继续。”他站了起来。
“你们是谁?”郭易警惕地问,他突然看见陈庭风手上的注射器,一下就跑了过来,大声质问,“你们在给它注射什么!”
“冷静点,兄弟。”闫毕拦住了他,“不会伤到它的,只是防疫的药物。”
郭易狐疑地望他:“但你们大晚上来这里就很可疑。”
“白天容易惊吓到人群。”
“可你们应该是跟着我才发现它的!”
闫毕开始怀念之前那个说话小声的学弟。
郭易越说越激动,灵光一闪问道:“你们是不是动物社团的人?”
“如果是,请放开它。”郭易难得很强硬道,“学校里不止有猫一种动物,不能因为校外的流浪狗咬伤了猫,你们就要把这里所有的狗都赶出去。”
“当然不会。”
陈庭风注射完凝净液,拍了拍金毛狗的大脑袋。它睡着了。
树下几人的争执声逐渐变得小,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杨午野再次想起微不足道的小能力,她试探着对树枝操纵那股微弱的气流,发狠用了点力——树枝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白光在茫茫的黑夜里实在很微弱,就跟她不值一提的能力一样。
杨午野试探去摸树枝,被触电似的轻微刺疼。这感觉就像那天中午拍死红蜘蛛后的那面墙壁。
几乎是同时,校外的钟楼敲响。
上次是八点整,这一次是十点半。
钟声浑厚凝实,穿过了大半个校区。原本沉眠的家属区被这钟声吵醒了几户,断断续续亮了几盏灯光。在这个晚上,那几扇亮着的窗户像夜海的鬼火。
陈庭风瞥到家属区的异样,他使了个眼神,闫毕就心领神会地控住了郭易。
“你们在干什么?”郭易茫然地问。
本来面前这两人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解释,突然直接上手了。他还没来得及愤怒,脑袋就被人定住。
陈庭风指着他的额头。
“这次种植恐惧。”闫毕在一边说,“程度很深的恐惧会让大脑自主保护这段记忆,记得之后跟防治中心报备。”
“好。”
两人利索地配合完,猛一推郭易。
他先是在原地哆嗦了会,然后魂不守舍地回了公寓。
杨午野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操场见到过的异装人吗?”闫毕说,“他们大概睡在家属区,现在醒了。”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了,陈庭风差点冒冷汗。
“汪泊林能实时监控摄像头,需要我把它们毁掉吗?”杨午野问。
“不用,之前已经拆掉了。”
陈庭风逐渐迷惑:“你知道我跟闫学长有单独的任务?并且还知道汪泊林不知情?”
“是啊。”杨午野理所当然,“汪泊林之前对我们傻乐,说过一次蛊虫计划就能招三个异能者。但你们不是在绿园就已经暴露了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还是我理解错了?你们的任务不需要瞒着他?”
“没……”陈庭风弱弱道,“你没理解错。”
闫毕有些讶异:“你才反应过来吗?我以为你知道就没说,还在想你在汪泊林面前伪装得挺好。”
陈庭风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眼镜。
之前执行任务他习惯性要对其他人隐瞒,就陷进了惯性思维。
“他们来了。”家属区亮起了四盏灯,陈庭风迅速调整神情,严肃道。
夜色笼罩之中,渐渐有人影显现。
是老熟人。
皮卡丘支着铁栅栏,向着杨午野吹了个口哨:“晚上好,美丽的小姐。”
美丽的小姐后退几步,礼貌回应:“嗯,你也好。”
皮卡丘噎住了。
闫毕对它招招手:“又见面了。”
“说吧。”皮卡丘问,“谈判还是直接开干?”
“我们谈谈。”闫毕凑近了家属区,在铁栅栏另一边同样支着身子。他侧过头,几根发梢便越过了铁栅栏。
陈庭风在一边看得胆战心惊,小声提醒:“快过线了快过线了……”
“快过什么线?”杨午野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陈庭风暗道不好,这么一激,皮卡丘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了。
皮卡丘果然露出被挑衅的神情。
“成功品和失败品的分界线。公约不许人擅自闯入。”它为杨午野解答,却偏头在问闫毕,“对吧?”
闫毕一声不吭,皮卡丘却突然冷笑几声:“你不是背公约背得很熟吗?怎么这时候又要越线了?”
皮卡丘跟上次相见时又有了变化。杨午野从没见过它这样刻薄的语气,偏偏闫毕好像也默许了它的这种失礼,似乎自知理亏。
“你可不要越过这条线。不然上面还得找我们麻烦。”皮卡丘挥了挥手,“百强的异能者,握刀的时候还会吓得抓不稳吗?晚上睡觉的时候手伤还会硌着疼吗?”
杨午野立刻便记起闫毕手腕的疤痕。
“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的啊……从一百多个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也不知道你身上的血现在洗干净了没有。用的哪个牌子的洗衣液,推荐一下?”
“嘿,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吧。”皮卡丘瞥了眼杨午野,“当年我们优秀的闫毕同学亲手杀了好多个人,光荣毕业。”
“你们都不算人了。”陈庭风大声辩驳,“一个个头上长角乱啃指甲,还有把脑袋塞到火药里然后上街炸人脑浆乱飙的……那算什么人!”
“那他妈的我就活该被人用刀子捅死吗?”皮卡丘语气是前所未有激动的愤怒,“我爹坐村口跟人显摆他家大儿子被选中当志愿者的时候,我像个傻逼一样在鸟不拉屎的地儿被这群人拐到井里边去,然后给高贵惨了的异能者当培养皿!”
闫毕冷冰冰地开口:“每一个异能者的诞生都是希望的火种。在巨变来临之前,我们需要进行强制性的措施,我为此造成的牺牲深感抱歉。”
皮卡丘就又笑了。它的眼睛很大很黑,里面没有任何称得上算作温度的东西。
它压低声音,死死盯着杨午野,像条蛇:“他们死了无所谓,你可得活下去啊。”
“谢谢。”
杨午野依旧很礼貌。
皮卡丘盯了杨午野一会,想从她脸上看出从前的什么影子,但面前三人只是隔着黑栅栏看它。而杨午野略带点好奇的眼神,让它以为自己是动物园的猴子。
猴子愤怒的吼叫游客是听不懂的,可能游客以为猴子叫声表示它们饿了,还会丢些面包渣子。
所以它活得连郭易的一条狗都不如。
杨午野的面孔被栅栏分割成几块,她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天真无畏。
它忽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没意思极了。
皮卡丘不再看杨午野,对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它向闫毕伸手:“我会负责安抚它们,还是老规矩。”
闫毕等这一刻似乎很久。他的指尖闪烁着光,像水一样流到了皮卡丘的手里。
“谢谢配合。”他轻声说,得到的回应是皮卡丘愤怒的电光。
“你给了它什么?”杨午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她望着皮卡丘离开的背影,那个地方在另外两人看来只是片没有光亮的黑栅栏。
“我的异能。”闫毕平静道,“三天内可以替畸变生物和异装人抵抗一次伤害。”
“任何伤害?”
“是。物理的或者精神的。不管是火箭炮还是催眠。”闫毕耸耸肩,“不过只有一次,还有时限。异装人常常受伤,它们把我的异能当作救命的药,有价无市呢。这次皮卡丘又要赚大发了。”
说到最后,他笑了一下。
杨午野又问:“异装人就是之前蛊虫计划的失败品?”
这次闫毕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准确的说是一系列实验的失败品。只有进行实验才能得出产生恐惧症的最适宜条件,才能准确地进行许多研究。”
他说:“只要有钱,我们就能有很多志愿者。”
闫毕说完,明显感到不对劲。毕竟杨午野看起来实在太心不在焉了。
从前他十分不耻于自己的过往,然而现在把旧时伤疤掀起来给人看的时候,对方居然在走神。
杨午野仍然久久地凝视着皮卡丘原先站过的黑栅栏,可那里仅有草丛被风吹过的声音。
“怎么了?”陈庭风没忍住,同样往黑栅栏看去,路灯投下一片树影,阴恻恻的。
杨午野看着坐在黑栅栏上荡腿的圆脸女生。她没有影子。
她们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杨午野几乎快忘记了她。
“这些计划和实验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圆脸女生穿着华丽的裙子,层层叠叠的裙摆在风里就像海浪,她说的话很轻,也像一阵嘲笑的海浪,“后果也无非是在往榜单反向冲刺而已,【01】档案本来就弱,真是得不偿失。”
她接着哼那首不知名的歌,再次突兀地离开。仿佛出现这里只是为了贬低几句而已。
“小学妹?”
闫毕的声音大了些,杨午野宛如从梦中惊醒。
“你在看什么?”他问。
冷风吹得杨午野清醒许多,她缓了会,才指了指黑栅栏前边一棵忽然枯萎凋零的杨树:“它好像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