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陵山
“环境挺不错的。”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满意，“这将是二十陵山。”
这是山郊么？
风大了些，杨午野迷迷糊糊觉得手臂有些凉了。
“肩负着巨大的希望，你们孤注一掷的二十个救世主的坟墓……”那道声音最后轻轻地说，带着少女特有的傲慢和挑衅。
——杨午野猛地睁开眼睛。
医院的冷白灯光刺得她不适地眯起眼，医疗机械滴滴的电子音不断响起。杨午野的手臂正被冰冷的针孔注入药剂——这是她在梦里觉得手臂凉的原因。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自己是躺在医院里，而不是荒凉的山郊。
“你醒了？”病床边有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杨午野滞涩的大脑开始缓慢转动。
“我这是……？”她迟钝地问。
“昨天你晕倒在了郊外的无名山顶。”其中一个人说，他搬来椅子坐下，身后跟着像是助手，带着口罩，握着录音笔。
“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他尽量很柔和。
昨天……杨午野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她跟小班同学去爬北市郊外的无名山山，她体力不支，落在后面，认识了一个自称“畸变神”的中二少女。她们抄近道爬上山顶，还看见了二十个雅静美丽的房屋。
然后是一阵忽然的冷风。
中二的圆脸少女不见了，房屋不见了。她头皮发麻，往来时的路下山，不多时竟然又到了山顶——
紧接着她便晕了过去。
杨午野声音不大，因为刚醒，还有点哑：“你们没有调取监控吗？”
“调取了。”那人说，“你一个人在休息处呆了会，走进了树林，然后半小时后出现在山顶。”
杨午野捕捉到关键的地方：“我一个人？走进树林？无名山？”
“是。你一个人走进繁茂的树林，我们不知道你怎么在里面找到了出来的路。”
杨午野沉默了。
过了会，她支起身子，所幸衣物还没有换掉，她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好的纸条。
上面的笔触依然仓促到令人惊心。
——下山的路上竖着一个金属指示牌，纸条是她趁指示牌还没消失的时候撕下来的。
她将纸条展开在两人面前，抬头问：“上面写着什么吗？”
杨午野仍然能看见字条上碳黑的两行，潦草写着：
好了，我们走到尽头了。
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藏不住了。
病床边的两个人皱着眉头看了会，开口：“杨同学是什么意思？这是空白的纸条。”
用他们的眼睛，看不到上面写的字。
杨午野便收起了纸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的手在极细微地颤抖。
这时，一个白大褂的医生敲响了门：“查房。”
两人对视一眼，离开狭小的房间，为医生腾出空间。
医生按压了下挂着的点滴，查看完病历单后，忽然俯身，对着杨午野轻轻说：“别透露太多，会有专门负责的人过来调查。在此之前，保持沉默。”
杨午野眨了眨眼睛。
等医生离开，两个人重新进来，他们明显被杨午野勾起兴趣，想打探更多的信息。
杨午野余光瞥见了进来的两人，她失神地靠在枕头上，紧蹙眉头，喃喃道：“他说这上面写了为什么他会离开我……可是我为什么只能看见一片空白。”
“谁？”
两人凑近，好奇地问。
“我跟他是在网上认识的。”杨午野低垂下头，语速很慢，却是在飞速思考着，“我说我周末会去一座山，求他告诉我答案——如果实在不愿意跟我见面的话。我那么喜欢他，还为他充值买了游戏的皮肤。”
为了避免麻烦，她特意挑了一个金额较小的游戏皮肤。
“我在树林里找到了这张纸条，可上面什么也没有写。”杨午野抬起盈盈泪光的眼睛，注视着两人，“你们一定能帮我找到他的吧？”
制服人员向前探的身子慢慢后倾，随行的助手甚至打了个无伤大雅的哈欠。
接下来的半小时，杨午野被两人一来一和地灌鸡汤。她从最先的泫然欲泣，到不可置信的迷茫，最后双眼重现光彩，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一向善于此道。如果要隐藏一棵树，就去种一片森林。
“你还年轻，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不必纠结于一时。”最后他们临走前，留给杨午野一个忠告。
苦口婆心的人觉得劝到了一个迷途知返的网恋大学生，满意地离开。
杨午野觉得自己演技又有提升，满意地看他们离开。
她喝了杯水，安静地等医生口中的“专门负责人”过来。
过了很久，没有人来。倒是导员带着李思琦和刘茹茹进了病房。
他们是来接她出院的。
李思琦和刘茹茹都是杨午野的室友，她们看着终于醒来的杨午野，后怕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杨午野腼腆地笑：“让你们担心啦。”
导员让两个女孩收拾着，他走得离杨午野近了点，杨午野紧张地望着他。
专门负责人……是导员吗？
“我跟你的家长说明了情况，也打过电话，他们没有说什么。”导员特意凑近了杨午野说，避开了刘茹茹和李思琦，像是怕小姑娘没面子。
杨午野没有说话。
过了会，她面容平静：“他们在国外度蜜月呢，可能没时间吧。”
导员叹了口气。杨午野的家长一向如此。但这个小姑娘不是需要别人怜悯的性格。
杨午野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很快收拾好，导员就去办相关手续。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杨午野突然问：“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是啊。”导员整理着资料，“一小时前打电话来通知的。”
“我能见见他么？”杨午野补充一句，“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导员没有怀疑，他很快领着医生进来。是之前告诫杨午野不要过多透露的那个医生。
医生看起来有些迷茫，这个病人的指标显示她明明已经康复了。
杨午野看着面容慈祥的医生，诚恳地问：“医生，我最近头晕眼花，看一张白纸都能看出字来，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没想到会被咨询这种问题。他愣了会，才说：“呃……我不是研究这个方向的，或许是小同学你太疲劳了？”他试探地望向导员，“要不要再挂个眼科？”
他的神态与之前对杨午野告诫时截然不同。
杨午野恍然道：“啊，可能真是这样。谢谢医生。”
“不客气。”医生见她没有其它问题，便撕下病历单离开了。
刘茹茹担忧地看着杨午野：“野子，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杨午野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应声：“好。”
或许真是自己这几天太劳累了吧。
杨午野手里紧紧攒着纸条，可它怎么解释？
仓惶的字迹，写的内容却简短而冷静，更像是在情急之下，没有时间的寥寥几笔。
……畸变神，二十陵山，竹林小屋，金属告示牌。
如果是她过劳的幻境，如果真是梦境——
杨午野将那张字条小心存放在随身的纸袋里。
之后意料之中的，她没有接到传讯了。她返回学校，如常上学，去食堂，偶尔会有人向她关切地问候身体。
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会莫名地望向某处未知的角落，然后想起一个自称畸变神的圆脸女生。
仿佛一场梦，一个清晨的梦会在日光底下蒸发……悄无声息地隐匿，就像露珠。
杨午野试图遗忘它们。
今天是学校组织体检的日子。因为之前住院耽误了几天，同学之间只有她要去补测。
她再次打开大班通知群，确认了消息。
【2221年秋季学期体质健康测试的通知】
一、测试项目
2221秋季学期体质健康测试共有5个项目，分别是身高、体重、肺活量、坐位体前屈、特殊项、视力（仅大一）。
二、测试地点
两校区操场跑廊内
三、测试时间
第九周11月13日—14日
学院路/沙河：2220级（大二）学生两校区体测
本班具体时间为【第九周周日9:30-11:30】，为【最后一批】，请大家按时参加，以免错过影响体育考评。
注：体测后任何不良反应需及时上报，【特殊情况下】相关人员将会被带离学校进行【正常】的医治，请同学们不要恐慌，等待下一步安排
李思琦早在宿舍念叨了好几天，痛斥这个体检的惨无人道。她从小到大最怕昆虫，这该死的体检折磨她夜夜梦见野生蜘蛛。
没错，李思琦的体检项目是手摸盲盒。而盲盒里关着的全是出现在热带雨林的神奇动物。
这个体检实在太诡异了。从它的内容，到后续告知的不良反应，处处透露出古怪。
杨午野在这个深秋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
四周的风裹挟着她，像回到了郊外的无名山。
手机顶端弹出一条新闻。
“惊！北市郊外无名山忽现二十座无人房屋，当地居民称毫不知情，诡谜童话现实版！请点击……”
杨午野瞳孔收缩，立刻点了进去。
她一目十行，很快滑到底，仅有十几条评论，一半在嘲讽，一半还在打广告。
“xs，还没到年底，小编就开始冲业绩了？”
“666666”
“我用了这个瘦腿仪效果贼惊艳！一个月就瘦了6cm下来，也不用节食减肥了！”
杨午野翻来覆去地看这条热度不高的新闻。她八百年头一次地评论新闻，或者说在不奢求答案地询问谁。
“你是畸变神吗？”
她最终放下手机。
她确定了，这就是那二十个房屋，它们如今真实地存在于现实，跟前几天她见到的没有不同。
十八个竹林小吊楼，黑色小洋房，白色小洋房。
新闻里，当地居民一栏附的图片，是一个杨午野很熟悉的，微笑着的圆脸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