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明光宫内，知雨披着喻若华的氅衣出神地看向窗外，满头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上更是没戴任何首饰。和年前的矜贵娇气相比，现在的她简直素净地让人不敢认。
“芝芝姐姐，”喻若华从后面抱住她，脸颊亲密地贴着她的，“在看什么？”
“陛下怎么了？”知雨问。
“陛下不太好，”喻若华声音带笑，“怕是要死掉了。”
知雨微微抿唇，握住他搭在自己胸前的手，问道：“陛下对你不好，是不是？”
“是，”喻若华干脆道，“他有三个儿子，大皇子少时夭折，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五岁那年被奸人喂了毒/药，他甚至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但是晚萧……”
“晚萧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就算只是摔着碰着了，随便哭一哭就能牵动我父皇的整颗心，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
“我一开始想不通，为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会那么讨厌我，后来我知道了。”
喻若华眉眼弯弯，连露出来的虎牙都是温柔的。他说：“芝芝姐姐，他那么坏，我只是随便引诱了一下，他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夺人元丹。心思那么歹毒的人，当然需要用无限宠爱他单纯善良的小儿子的方式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我其实没有那么无恶不赦。”
“而我，我也很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因为那么坏的人，骨子里居然流着他的血。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他自己，如此，就更不愿意给我好脸色了。”
“但没关系，我已经不在乎了。”
占了长相的优势，喻若华双眼温润，气质如暖玉，他又爱笑，不管是不是发自真心，总是面带笑意，此刻对着知雨，脸上的笑便更加真诚灿烂，“芝芝姐姐，我已经有你了，我有你全心全意地爱我就够了。”
知雨心里发酸，眼眶猛地一热，她转身搂住喻若华的腰，委屈巴巴的样子仿佛她才是那个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
喻若华眉心一跳，低声问道：“心疼我？”
知雨点点头。
她没有父母，唯一的亲人是比她小一岁的弟弟。江望青把他们捡回去后亦主亦兄，江夫人对他们也非常友善，她想象不出不被父亲喜欢的孩子该是怎样的痛苦和难过。
“不用心疼我，”喻若华搂住她，“我对他也不好，说到底，我其实也是个坏人。”
“你不是。”知雨闷声反对。
“你爱我，所以你觉得我好，”喻若华不在意地笑笑，说起了另一件事，“芝芝姐姐，你还有家人吗？”
“有一个弟弟。”知雨道。
“哦，”喻若华挑眉，“叫知云是吗？”
知雨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你别伤害他！”
“你怎么那么紧张？”喻若华不满地皱眉，“我不会动他，前提是你爱他不许超过爱我！”
身份被揭穿后知雨在喻若华身前少了些谨小慎微，多了点几年前大方爽朗的影子，当下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他是我弟弟，你连他的醋都吃？你讲不讲理？”
喻若华沉了脸色。
他真的特别特别讨厌跟别人分享同一个人的爱意。
不管那人是谁，是什么身份。
知雨没哄他，甚至更加骄纵，“晚上要吃糖醋鱼！”
“昨天不是还不想吃？”喻若华诧异于女生的变脸速度，微微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话道，“不是说闻着那个味道就想吐？”
“我就要吃，你管我呢？”
“好好好，给你吃。吃了我的鱼，就只爱我吧，好不好？”
“那我考虑考虑。”知雨抿唇憋笑，扭过脑袋，高傲得像只小孔雀。
“行，那你好好考虑，”喻若华伸手关了窗，“芝芝姐姐，天凉了，回屋里吧。”
知雨搂着他的腰不撒手，命令道：“背我！”
喻若华俯身抱起了她。
其实知雨心知肚明，喻若华已经把知雨查出来了，那江望青呢？江望青背地里的动作呢？他又知道了多少？
再退一步，喻瑶华呢？他对亲生父亲都可以下那么狠的手，那么作为抢了他父亲宠爱的罪魁祸首，他打算怎么对付喻瑶华？
尤其她家公子对喻瑶华那么上心，喻瑶华很明显不是他哥哥的对手，万一他有什么意外，公子该怎么办？
万一喻瑶华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她还有什么脸面对她家公子？
知雨不敢想。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盈盈秋水，“翊彬，过几日天气再暖些，我能去拜见皇后娘娘吗？”
“可以啊，我陪你去？”喻若华问。
“我去拜见皇后娘娘，”知雨捶了他一下，“你去算怎么回事？”
喻若华想想也是，遂点头道：“那好，到时我亲自送你去。”
知雨红着脸低下头，顺带着掩去眼底的不忍与愧疚。
丞相府，江望青手里拿着喻若华写给喻瑶华的信，几次三番想要直接烧掉都没忍心。
“公子，您烧不烧？要不我帮您？”知云站在一旁，皱眉道。
“你这张嘴，我迟早要给你缝上，”江望青把信往桌子上一扔，“给萧萧送过去。”
知云撇撇嘴，很失望，“公子，原封不动地送给三殿下吗？万一二殿下在信里写了些不好的东西……”
“他能写些什么？无非就是说喻晟不好了，让他赶快回宫之类的话，”江望青叹了口气，“他的动作怎么这么快？我还想着多留萧萧一段时间的，起码要把喻若华那个两面三刀的坏家伙收拾了吧。”
“公子，要不，咱们别把这信给三殿下了。您要是舍不得三殿下，咱就一直留着他吧。”知云道。
“一直留着他，再像喻晟那样宠着他，直到他彻底变成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江望青翻了个白眼，“你有没有脑子？”
知云缩缩脖子。
“再者说，”江望青叹了口气，“喻晟要是对萧萧不好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是真心疼爱萧萧。他要死了，以萧萧的性子，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贪玩而没见成喻晟的最后一面，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江望青靠在椅背上，“给他送去吧。”
知云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其实还有一点，喻晟现在这副样子虽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他毕竟冷眼旁观了全程，亲眼看着喻晟被喻若华一点点推入深渊。但凡自己出手，喻晟也不至于时日无多。对于喻瑶华，他是心虚的。
但江家的立场和地位注定了他们和喻晟不能善了，喻晟死了，他们才能活。
江望青疲惫地闭上眼。
没一会儿，书房外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江望青吐出一口气，脸上挂了笑。
“江望青，”喻瑶华推门进来，眼眶红红的，说话带着哭腔，“我要回宫了。”
“怎么了？”江望青重拾旧业，眼底的疑惑恰如其分，演技简直入木三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其实只是有点想哭的喻瑶华被江望青一问，瞬间一嗓子嚎了出来，哭哭啼啼道：“父皇病了，我要回去看他。”
“陛下病了？”江望青皱眉，语气十分焦急，“怎么会？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今早还上了早朝。”
“我不知道，”喻瑶华吸吸鼻子，“我现在就要走了，等父皇好了我再来。”
“我送您。”江望青道。
“不用，上北下南在外面等我。”喻瑶华说。
江望青没听，牵着他的手把人送到了丞相府偏僻的侧门。
上轿之前，喻瑶华又忍不住哽咽，扭头朝着江望青伸手，“抱。”
“来，抱抱我们萧萧宝宝，”江望青低声哄着，“陛下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但是宝宝，你可不许再哭了，不然眼睛会肿，也会疼。还有啊，我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吃饭，不许挑食，听到没？”
“皇宫不比丞相府小竹屋，冬天还没过去，风凉，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江望青轻声问道。
喻瑶华的哭声瞬间停了，抬头看着江望青。
江望青知道他是听懂了，低头亲了他一下道：“乖，快回去吧。”
低调的马车逐渐在江望青的视线里消失，他淡淡道：“不悔，跟上。”
不悔飞快从丞相府上空掠过。
马车里，喻瑶华逐渐平息下来，白净的手轻轻擦干净眼泪，眉头不知不觉紧皱。
江望青是什么意思？是在说皇宫危机四伏吗？
还是在暗喻父皇的病有蹊跷？
他再三思索，还是排除了这一可能。毕竟，谁能谋害当今圣上呢？
进宫时已是深夜，上北举起喻瑶华的玉牌，门口的侍卫拦都不敢拦，乌泱泱跪了满地。
下车后，喻瑶华撩起衣摆直奔乾清宫。
他随手拦下一个路过的小宫女，“我父皇可还好？现在睡下了吗？”
宫女跪地回话，“回三殿下的话，陛下晚间服了药睡下了，眼下又醒了，皇后娘娘在里面照顾着。”
“至于陛下的病情，奴婢不知。”
喻瑶华转身往里迈。
“父皇。”他轻叹一声。
“晚萧？”皇后抬眸，有些诧异，“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收到了皇兄的信，连夜赶回来的。”喻瑶华答。
里间的喻晟听见了喻瑶华的声音，形容枯槁的脸上浮现起一层笑意，“晚萧最是懂事。”
“父皇，您哪里不舒服？”喻瑶华连忙跨进里间，一看喻晟的样子就忍不住又想哭，“父皇，您怎么变得那么憔悴？”
他走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喻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到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做的事，有气无力道：“父皇只是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就好了。”
皇后娘娘撇过脸，有些不忍心。
凭心而论，她是怪罪喻晟的，怪他糟蹋自己的身子，怪他把人命当儿戏。但她毕竟是喻晟的结发妻子，对他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心知喻晟怕是难逃一劫，但依旧忍不住希望峰回路转。
“您骗人，”喻瑶华握住他的手，“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的，”喻晟抬手擦了他的眼泪，“好孩子，不哭了。”
正好这时，李公公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碗药，“陛下，该喝药了。”
“我来吧，”喻瑶华伸手接过，小心盛了一勺后吹了吹气，正打算送给喻晟，突然想到了来之前江望青说的话，犹豫一下扭头问李公公，“药试过了吗？谁试的？”
“回殿下的话，试过了，是宫里的试药太监小河子和小夏子。”李公公恭敬道。
喻瑶华这才点头，给喻晟喂了药。
喻晟却不急着吃，而是笑笑，意味深长道：“我们晚萧长大了。”
皇后眼波流转，最后低头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