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9)人情
等白洺回来时,局势已定。
张作文看着那被烧了一半的营寨,心有余悸,“幸好许衡及时赶回来了,不然全得玩完……”
“报,将军。”有一士兵报,“找到王副将他们了,但是……有三百二十人牺牲,王副将也……”
张作文心头一哽。
“陈祈然呢?”
那士兵摇头:“还没找到。”
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许衡现在在哪?”
“许将军去找撤退的伤兵了。”
那士兵退下后,张作文咬牙切齿,“他娘的,绝对、绝对还有细作,该死!真是该死!这群狗娘养的!”
张作文恶狠狠道:“这些躲地下的蛆,老子一定要把他们连带着祖坟一起挖出来!”
一眼看过去,刚刚熄灭的火还在冒着黑烟,烟大的让天也显得昏昏沉沉。
重整营寨,天色已暗,躲后山去的伤兵也已经下来了。
白洺看了一圈没有从忙碌的身影中找到那人,他莫名有些心慌,问:“小颜儿呢?”
其他人都知道白洺和小炎交情匪浅,他们左顾右看对视相互询问着,忽然有一人结巴着道:“将军,我看见了,将军。”
白洺看向他,没有笑意的眼睛看着有些吓人。
“我们撤退的时候有人掉队了,小炎军医倒回去救人了。”
白洺蹙眉:“倒回去了?”
张作文怕白洺担心,安慰道:“将军放心,这下面没有瞧见她,估计是带着人躲山上去了,她都能一人平安来到凉州,小聪明多着呢。”
白洺好一会才说话,“张作文,你在这里看着,我上山找找。”
白洺刚调转方向,忽而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许衡怀抱着一人,虽然那人被许衡用披风裹住,但白洺下意识就觉得,那是花颜。
许衡也看向白洺,二人对视了一眼,许衡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过去,拐了一个弯往营帐里去,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军医。
白洺立马跟上。
那一箭直接穿过了花颜的腿,掀起裤腿,一个血洞洞大剌剌的挂在那里。
军医看了,皱了皱眉。
军医给她清理伤口,她疼得直往后缩,许衡拦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再往后退,“马上就好了。”
白洺掀开门帘,大步走过去,看见她腿上的伤,面上一凝:“怎么弄的?”
白洺理所应当的挤走了许衡的位置,看着她腿上的伤,又看了看她脸上手上的伤,脸颊有擦伤,手腕上有一圈红痕。
花颜像失了魂,疼得哆嗦,却好像听不见别人说话了,不知回应。
“小颜儿?”白洺半蹲在她身侧,擦去她脸上留下的泪痕,低声唤她。
花颜好像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聚焦在白洺脸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花颜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不愿撒手。
她哭着:“太疼了将军,真的太疼了。”
听着花颜的声音,军医有些惶恐抬头——这小炎原来是个女子。
这一夜兵荒马乱的过去,白洺将花颜带回自己的营帐。
白洺给她身上一些小擦伤上药,腿上那一处让人无能为力,军医说,会跛。
白洺给她上完药,让她躺好,给她摆好腿的位置。
他轻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小心着腿,我等会儿过来看你。”
花颜点头,目送白洺离开。
白洺走出营帐,旁边的士兵道:“将军,已经将那些抓住的突厥人关起来了”
“嗯。”白洺应声,前往牢房。
白洺到时,张作文刚从里面出来,见到白洺便迎了上去,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张作文将手中的纸递上去,纸上写有几个名字。
“领头的那个招了。”
把张作文惹毛了,效率果然是让人不敢想的。
“将军,现在该如何做?”
白洺看了一眼,将纸拿回去,只四个字:“加以利用。”
张作文懂了,又问:“那里头那些突厥呢?”
“杀了。”
正如张作文所想,他哼笑两声,“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死的太痛快。”
白洺点了点头,似不经意的说起,“里头那些刑具若不常使用,容易落灰生锈。”
张作文龇牙笑,眼神有些冷,道:“我会好好做的。”
“报!”一声急促的声音突然传来,来人急道:“将军!找到陈副将了!”
……
花颜已经平静下来,看着那只受伤的腿,回忆起白洺的神色。
这条腿若能引得白洺动容,让他不会轻易将自己送走,也算发挥了它的最大价值。
花颜这么想着,又捂着脸,抹去眼中渗出的泪,没压住一道哭腔,她连忙捂住嘴,迫使自己想到正事上去。她告诉自己,她是来攻略白洺的,其他的,不要再多想了。
花颜试着动了动腿,疼得她表情扭曲,让自己好好清醒。
她想着,原来这一仗没有成功是因为营寨遇袭,以至于接下来还有三年的仗要打。
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三年里将好感刷到哪一步。
现在的好感稳稳的停在七十,已经算很不错,不过一味的在嘴上说着仰赖白洺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白洺听多了,她自己也说烦了。
若想打破这七十大关……
忽然有一人匆匆走进帐内,打破了花颜的思绪。
“小炎军医,找到陈将军了,他说想见你!”
找到陈祈然时,陈祈然在来人的掌心写下了一个“炎”字,他明白后便立马来找花颜了,如今陈祈然,已不大好了。
陈祈然回来了?!
白洺见到陈祈然时,他好像是一个血人,脸上被剥下了一半的皮,左脸是一片血红,十指少了六根,指缝也被切开,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左缺一块右缺一块,每一处的口子,都隐约能窥见血红下的一点白。
他“啊啊”了两声,旁人才发现他的嘴里塞了东西,白洺立马将他嘴里的东西抠出,是好几块生肉,来自哪里,不言而喻。
军医早就退至一旁,如今的情况,早已是无力回天。
陈祈然艰难的喘息,白洺擦掉他嘴角的唾液,垂着眼皮,看起来是无限的温和,他轻声问:“人世间,可还有什么心愿未完成?”
陈祈然张开嘴,却再发不出声音,他看着白洺,用唯一的一根食指,一笔一划,无比艰难的在白洺的手心上写着,“你”,“娶”……
他生于世间已二十又三年,他此生,不负黎民百姓,不负天下苍生,他亦没有辜负郑如山死前的郑重嘱托:要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成不了胜利的创造者,也要做胜利的踏脚石。
他都做到了。
他的心愿,会由后继者完成,只是,他还答应了一件小小的事,一件在这些家国大事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事。
他答应过,要帮花颜和将军说的。
随着一个小小的,颤颤巍巍的“火”字落下,他再没有了抬手的力气。
他朦胧中看见了那人闯进了营帐,他和她对视着,对她笑了一笑。
她可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个笑容并不好看,只剩一半的脸皮,带着血红的牙缝,怎么看都不好看,丑陋又狰狞。
她身旁站着的是许衡,一把抬手挡在了花颜的眼睛前。
陈祈然并不觉得冒犯,他只是又看向白洺笑,心中想,将军啊,你再不主动些,自己的人会被抢走的。
白洺紧紧握住了他残缺的手,古怪的触感在白洺的掌心,而陈祈然滚烫的血液慢慢流干,身躯失了温度,那些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只能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化成最诚挚的祝愿。
愿将军和小炎相守与共,愿天下太平,无战争、无灾祸,无饥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