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丝瓜不长
援将来城下,金甲耀日光。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在羽都城下嚣张了三日的奉天军全军覆没,宁光逢下令全部斩杀,一个不留,而融卿恽并没有阻止他。
说起来可笑,从羽都连夜逃离投奔卢季庆的崔庆云,这次因为卢季庆的抛弃永远的留在了羽都。本应该押解来羽都的崔承义,这次来到羽都将头伸到沙以文的刀下。
近一万八千奉天军被斩杀在羽都城门之下,杀到最后,这已然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朱州军将跪地求饶,或怒而爆起,或妄图逃跑的奉天军一个个坑杀。这或许是宁光逢的泄愤之举,或许是融卿恽要给羽都的有心人秀肌肉,也或许要是震慑东三州的奉天逆贼,或者都是。不管目的是什么,这一万八千人的血,一万八千人的头颅,都达到了。
城楼之上的四皇女凤朝娉实在忍受不了,在一旁疯狂的呕吐,直到将胃里所有的东西掏空,她才擦了擦嘴,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看到她的父君站在血红色的夕阳下,眼神淡漠的望着城下的一片尸山血海。凤朝娉从来没有这么陌生的打量过她的父君。她好像在母上驾崩之后才开始认识她的父君,直到今日父君的形象在她的心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父君没有进宫,或许能在朝堂之上大显身手。然而母上当年让父君入宫做凤君,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忌惮。以皇宫做牢笼,将父君锁在深宫近二十年。凤朝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她不禁脊背发凉。
但是明珠却没有蒙了尘,这么多年一样的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场守城之战,羽都宣告胜利,羽都的百姓可以安心的过完这个年。凤君殿下和四皇女殿下亲临守城,在羽都百姓心中的形象又高大的几分。四皇女的储君之位也获得了认可。
大年三十晚,征西军的部队也赶到了羽都。元炎在接到羽都被围的消息,尽管知道会赶不上,他还是马上调了征西军去羽都。好在羽都城守住,镇西大都督宁光逢“死而复生”,征西军也马上启程支援飞龙江的禁卫军。
然而新年第一天,玄州急报,北狐大军在平北关外三十里驻扎下来,可能会大举冲关。
接到消息的时候,沙以文正躺在床上养伤,宁光逢来探望她。两人却不发一言,一躺一坐,宛如两座雕像。军情也打破了他们的宁静。
沙以文躺在床上望着上面的纱幔:“我又要走了。平北关没有我,压不住北狐人。”
宁光逢:“我知道。你是雪原上最强的女人。”
“所以你怕了?”沙以文转头笑着看他。
“怕什么?”
“没有…”沙以文又扭过了头。
这个呆木头还是这个德行!
沙以文和宁光逢也是最早跟随女帝凤华裳的心腹。那个时候他们不及弱冠,意气风发,为抗山贼而距离在了一起。随也没想到那个不知道来历的女孩会带领他们建立了一个国家。
他们两人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但是他们俩从来都不对付。两人都是武将奇才,可谓不打不相识,不仅私下里打,战场上也要争个高地。
在赤凰建国之前,有一年他们一起在玄州和北狐打战。当时北狐是雪原的霸主,九州的百姓每年还要向北湖国王上交贡品。内战之时北狐趁机进攻玄州,妄想将玄州和变州都纳入自己的版图。沙以文和宁光逢也奉命北上,抵抗北狐的侵略。
但是沙以文的鲁莽害了她的三万部下被残忍杀害,她自己被作为战犯带到了北狐大营。那时候也是冬天,也下着雪,北狐人将沙以文绑在了十字架上在宁光逢的大营外叫嚣。沙以文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但已经破烂不堪。在寒风中,布片飞舞间,身体的部位一览无余。
宁光逢出兵杀了来劝降的北狐将军,救下了沙以文。她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僵了,像个行尸走肉,两眼无神。宁光逢脱下满是鲜血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他没有问一句话,就这样把沙以文带了回去。
那场大战,北狐大败,数万人被雪崩掩埋。从那以后北狐人再也不敢轻视九州人了。那突如其来的雪崩就像是山神发怒,北狐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甚至认为宁光逢会巫术。
这场战虽然赢了,却打垮了沙以文。宁光逢不会安慰她,只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带她走出了最黑暗的时光。后来沙以文爱上了宁光逢。
但是她没能说出口,赤凰就建国了。女帝将她派往了玄州,而宁光逢被派去了颢州。一西一北,中间的钧州走廊和连绵的群山将他们永远隔绝开来。
沙以文不知道为什么女帝会把她派去玄州,女帝明明知道她在玄州不堪的经历。后来她明白了女帝的用意,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她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找回了自信,最后沙以文一直打到了北狐国都,她血洗了自己的耻辱。北狐人没有人再敢提起以前的沙以文被俘的事情。
但是她和宁光逢却很难再见了。无战事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年末的宫宴见上一面,但是也有好多年见不上一面的时候。虽然不常见面,沙以文对宁光逢的感情却一点都没变。
这一次她也是为了见宁光逢才来的羽都,也终于如愿以偿。但是宁光逢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呢,这北狐搞小动作的军报就来了。沙以文心中又涌起了怒火,她都有要再去一次北狐的国都逛逛的想法。
“我明日就要启程了,要好好休息。你也去休息吧。”沙以文见宁光逢还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样子,心中赌气。
宁光逢眼中好似有一些失落:“好。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停留,就这么走了。
沙以文踢了踢被子:“还真走了…”心中又有些后悔。
第二天沙以文带着残存的铁骑踏上了回玄州的道路,毕竟军情紧急,她不敢耽误。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就看见前面的山边有一个人,他牵着马现在崖边,满天的白雪中,他显得如此亮眼。
沙以文让部下留下原地,下了马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宁光逢笑了一下:“来送送你。”
他笑的很仓促,有些勉强,但是沙以文却觉得很好看:“不枉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还知道来送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大喇喇的擂了一拳宁光逢的胸口,哈哈的笑着,就像久经沙场的军中兄弟。
宁光逢捂了一下胸口,这女人还是这么凶悍!什么时候能对他温柔一点。
“你身上还有伤。这次北狐来者不善,小心些。”
“放心吧。他们都是手下败将,多少年都没在我手里翻身,这次也注定翻不了。”沙以文豪气的说道。
“嗯,我相信你。那…路上小心,我走了。”宁光逢就要道别了。
沙以文眼看着这个男人转身了,眼看着他就牵起了马,眼看着就要走了。
“等等!”
宁光逢停了下来,转头疑惑看着她:“还有事?”
“没…没…什么…”沙以文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都快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都没说,现在还有说出来的意义吗?沙以文心中问着自己。但是,不说的话,这个老木头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心意。到底,要不要说?又该说什么?
宁光逢又道了一次别,上了马就要走了。马刚踏出了一步,她又叫住了他。
“宁光逢。”
他骑在马背上没有回头。沙以文好像如释重负,她有点怕他回头,她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我在…军帐旁种了…丝瓜却不长。他们说…丝瓜不长…相…思…无果。你觉得…是这样吗?”
山间的梅花开了,红而不妖,艳而不媚,亭亭玉立,宛如一个娇羞的少女。
马背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头,却也不走。女将军红了脸,不等马上的人回答,轻骂了声木头。三步飞奔上马,带着铁骑绝尘而去了。
风中的雪在宁光逢的肩头慢慢堆积了一层,座下的马儿都不耐烦的吐着气,跺了跺脚。
“傻女人,玄州那种天气丝瓜能长吗…”他笑了,提了提缰绳,马儿欢快的奔腾起来。
路过一束红梅,踏起一阵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