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身经百战
昭华宫的枫林如火一般灼烧，在这个微凉的季节里连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火海，身着玄色常服的刘禁一边听着沈润川对秋祭大典的行程部署，一边对着红枫想心事，沈润川知道他已经走了神，却没有打断，直到秋祭的话题告一段落，他颔首等待君主的回应。
片刻寂静之后，刘禁才道了一句：“就按沈大人的意思办。”
“是。”他知道刘禁根本没在听，事实上他很少会这样，他向来都是严谨而理智的，为何今天会如此心不在焉？尽管不解，但此时他只能转换话题，“气候转凉，皇上大病初愈，千万得保重龙体。”
“让沈大人担心了。”刘禁随手摘下一片枫叶，阳光将枫叶的叶脉照得清晰可辨，他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叶子，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如果有心事，不妨说给微臣听，微臣也能为皇上出出主意。”沈润川颔首说道。
“朕只是在想，世上有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抵过生命。”
沈润川紧蹙双眉，捋着胡须道：“微臣不明白，皇上还在为‘那件事’自责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虽然事实无法改变，但时间可以使人淡忘，皇上为何还要耿耿于怀呢？”
“因为她回来了。”阳光透过枫叶的棱角，刺进刘禁深褐色的瞳孔。
“她？”
“她说她叫‘嫣城’。”
“嫣城？不就是前几天才进宫的那位乐师？”沈润川当然知道她，是他亲自特赦毫无靠山却技艺超群的嫣城进宫的，如今皇上提到了她，莫非皇上已经见过她，并且确定她就是当年被残杀的白先生的女儿？
“可微臣曾问过她，她说她的父亲只是一介平民，根本不懂乐理啊。”沈润川认真的反驳道，反驳的却是他自己。
“假如她故意隐瞒呢，她连名字都可以隐瞒……”
“皇上就确定嫣城姑娘是白先生的女儿？”
“她教晴妃弹琴，她教她的全是当年民乐坊的曲子。而且，昨天朕见过她了，她还是当年的样子。”他想起茫茫银杏树下，身着红衣的姑娘专心致志的浅吟低唱，她的歌声空灵美妙，直入人心。
“为何要隐瞒身份，倘若她说她是白先生的女儿，岂不是更能引起咱们的注意，为她带来更多好处？”
“因为她不知道她爹的真正死因。”刘禁转过身望着沈润川，眼神中带着浅浅的哀伤，那种哀伤是他特有的，是岁月累积的遗憾，“她只知道白先生是因为抗旨而被杀害的，真正的原因只有我们知道，或许她进宫只为了查出她父亲真正的死因，也或许她还有别的目的，不知沈大人怎么认为。”
沈润川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么重要的事实他怎么忘了呢，但如此一来，她进宫的真正目的就得做另一番思索了，那隐隐浮出水面的真相叫人不寒而栗，只希望那不是真的。
片刻过后，沈润川如是说道：“就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父亲也不会活过来了，真相只会让她徒增悲伤。皇上别想太多了，就当她和乐府的其他姑娘一样，不管您心里是多么的愧疚都不能表露出来，您的愧疚对她来说，是一种灾难。”
“朕只是想补偿她，至少让她此生能够一帆风顺。”他又何尝不知，由于他的身份，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也会给她带来麻烦，可是他又该如何掩饰心里那份遗憾？
“让她默默无闻的在宫里走过一生也是一种施恩，皇上……”沈润川郑重其事的面对刘禁，语重心长的道，“您对那位姑娘的愧疚只能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这四个字道的刘禁万分惆怅，他多想告诉沈润川，他找寻了她那么多年，不只是为了还给她事情的真相，补偿她失去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为了将她捧在掌心，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给她终生不悔的爱。
时间啊，如果可以回头，他希望可以回到那一年的夏天，不为贪玩而爬上大殿的悬梁，而是乖乖的和皇奶奶在一起，不必遇到那个牵绊他一生的姑娘，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等待，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不多久，慧公公便带着嫣城来到云月阁，起初太后只在中秋当晚见过她，并且那天她用纱巾遮住了脸，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此番一见，她不禁在心里哗然，世上尽有如此气质不凡的女子，哪怕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却也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奴婢嫣城，叩见太后娘娘。”她双膝跪地，扣头行礼，声音却带着一种隐隐的孤傲。
“你就是嫣城，长得倒挺标致啊。”太后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便直奔主题的问，“晴妃说这阵子是你在教她弹琴？”
“娘娘赏识奴婢，奴婢才有幸教娘娘学琴。”
“所以你经常到云月阁来？”
“不，奴婢是第一次来。”
晴妃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问，赶紧在边上补充道：“是的，咱们一直在后花园学琴，嫣城从没来过云月阁。”
“不知道也能打听啊，晴儿先听哀家把话问完嘛。”太后不急不缓的看着晴妃说道，只见晴妃乖乖点了点头，后退一小步。
“昨晚上你在哪啊？”
“回太后，奴婢一直在清平宫练琴。”她说了谎，因为她夜里还偷偷去了百花园和上官瑞清见面，但这是他们的秘密，她不能说出来。
“有谁可以证明？”嫆妃站在太后的身侧，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嫣城低着头，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回答：“奴婢一直是一个人，没人可以证明。”
“晴妃平时待你如何啊？”嫆妃突然转了个话题，冷不防问道。
“娘娘一直对奴婢很好。”
“在教晴妃学琴的时候你没有半句怨言？”
“娘娘赏识奴婢琴艺，是奴婢的荣幸，岂会有怨言？”
“你倒是挺会说的。”嫆妃冷笑一声，这话是故意说给太后听的，太后始终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嫣城，她对答如流，心如止水，对于一个刚进宫的姑娘来说她表现的实在太过冷静。
“太后娘娘您可能有所不知，这个丫头可不简单呢。”
太后瞥了眼在她耳边说话的嫆妃，问：“此话怎讲？”
“她在进宫之前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乐师，多少达官贵人听过她唱曲啊，她见过的场面或许比咱们还多呢。不过这些太后可能早有耳闻，毕竟她是托上官瑞清的福进宫的，可是您不知道，这丫头胆子可大了，她杀过人。”
最后那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起来，包括嫣城在内，她也没有料到嫆妃会提到这件事。
太后被嫆妃突如其来一番话给震惊到了，嫆妃接着说：“妹妹可真够胆大的，这样的人你还敢跟她学琴啊？”
晴妃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她根本没想过嫣城会和命案扯上关系，倒是太后冷静异常，叹了口气问道：“哀家好奇了，你是怎么进宫的，谁招你进来的？”
于是，嫣城只得毫无隐瞒的将那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她知道，就算她不说，风声迟早也会传到太后耳里。
“回太后，进宫是奴婢一生的心愿，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为皇家乐府的乐师，奴婢从小刻苦练习，好不容易等来了进宫的机会，却受到了老东家孟天意的百般阻挠，她不愿奴婢离开纤云轩，于是恶意威胁，拳脚相加，奴婢为了自卫，慌乱之中失手将他杀死了。”
“那你是如何认识上官瑞清的，据哀家所知他可不是那种沉溺于红尘的人。”
一提到“上官瑞清”的名字，嫣城平静的心冷不防起了一丝涟漪，涟漪平息后她反而觉得更为安心了。
“其实和晴妃娘娘一样，上官公子也是赏识奴婢的琴艺。”“是赏识你的长相吧？”嫆妃说着，慢慢的走上前，缓缓的将手伸向嫣城洁白如雪的脸颊，“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肯定有很多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吧，难怪呢，就连一向拒人千里的上官瑞清也会为你倾心。”
嫣城没有说话，任凭她的手在脸上抚摸，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什么举动，好在她什么也没做，便收了手。
“本来么，上官瑞清性格古怪，会帮一个杀过人的美人也不足为奇。”嫆妃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太后不漏声色的白了她一眼，她关上嘴，悄无声息的走到晴妃身后去了。
太后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打发嫣城回去了，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这个新来的乐师可不简单，不管她用了什么方法和上官家扯上关系，就她曾杀过人这一点便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就拿她刚才被问话时的反应来说，简直像身经百战的将士，可无论如何，太后并不认为她就是毒死画眉的凶手，因为她们完全没有证据，而且以她的性格来说，她是根本不屑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