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魄将军
李昶原是拥有八百部下的骠骑大将军，三年前带兵出征西域抵抗外敌侵略，殊不知这场仗一打就是一年，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将敌人完全击退，眼看胜利的希望越发渺茫，向来求胜心切又衷心耿耿的李昶不免愧疚难耐，一时间积劳成疾，并且他率领的兵马在最后一次战役上全军覆没！
当满身是伤的李昶拖着残败的躯体回到皇宫，还未来得及治疗伤体，就被上官鸿扣上了“私通外敌”的罪名，也不知上官鸿是哪里搞来的证据，总之精疲力尽的李昶再一次成了早就想弄死他的上官鸿的手下败将。
半个月之后，他出现在了流放五原的队伍中。那一年他被革去了大将军的头衔，家也被捅的四分五裂，伤病缠身的他抵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才刚被冠上“落魄将军”的罪名，转身又落得一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下场。
在五原流亡的这段时间里，他尝尽了人间疾苦，却还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然而始终没有摧毁他的是一股无穷的复仇的力量！他尝试了数百次，终于在三个月前逃脱了衙役的追捕，一路南下，直奔京城。
只可惜首次刺杀失败了，还得让上官鸿苟活几天，想到这里他不禁怒气攻心，但是眼下除了报仇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灼逼人，只穿了一件满是窟窿布衣的李昶等候在一间药膳房的后门处，每天这个时候药店的伙计就会将用剩下的药材扔掉，他等在那里，就为了第一时间捡到那些废弃的药材。对于别人没用的草药，对于李昶来说却是救命的良药。
果然，伙计又背着满满一袋草药出门，李昶赶紧跟着他，等伙计在一个角落放下装有草药的布包，李昶立刻冲过去，那个伙计瞄了他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口中骂道：“又是你个要饭的，当心毒死你！”
他没有理睬伙计的蔑视，依旧仔仔细细的挑选着里面的药草，敏锐的体感使他即使在寻找有用的草药的同时，也能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他忽然停下手，侧过脸，似乎看着一个没有焦点的地方，声音嘶哑道：“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你的嗅觉简直比狗还灵敏。”
不远处，上官瑞清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为了找他，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如今找到了他，却看见他像个乞丐似的一个劲找药，瑞清没有及时出手，正是因为看到李昶怪异的举动，他不懂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为何会对草药感兴趣。
看到上官瑞清站在眼前，李昶丝毫没有显出恐惧或愤怒，而是继续埋下头寻找药草，瑞清手持宝剑一言不发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见慢慢的他直起身，语气较为平静的说道：
“给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要杀要剐由你决定。”
说完他转过身，加快脚步朝一条小弄堂走去，瑞清跟着他，迟迟没有动手。
一直跟着李昶穿过这条小巷，尽头处扶墙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男孩，约莫七岁的摸样，李昶一看到他，立刻跑过去抱起他，嘴里温柔的数落他：“怎么又出来了，爹不是让你在屋里躺着吗？”
“你走了，我好怕……”男孩的声音虚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瑞清看到他的眼睛，黯淡的如同没有星辰的黑夜，分明就是看着他的方向，脸上却没有任何看到外人的诧异表情，莫非……
李昶一边把孩子抱进旁边的雨篷，一边说：“爹就出去一小会，不用怕，你不是男子汉吗？”
“我不怕，我要像爹一样率领千军万马，我要做大将军！”他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但却纯真无比的笑容，这笑容里藏着太多瑞清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他知道，这个孩子拥有的，正是他从来就没有的。
“小原乖乖在这坐着，爹去给你煎药。”
“爹你去哪？你别走。”男孩死死抓着李昶的衣角，李昶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道：
“爹不走，爹就在这。”
“那你给我讲故事，这样我才相信你。”
“好，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你攻打南方蛮夷的故事！”
“这你都听了好几遍了。”
“我还要听，每次听都觉得爹好厉害！身体都有劲了，眼睛也不痛了，我想听你说，你说嘛。”男孩一脸哀求的看着一个奇怪的方向，是他以为的父亲所在的地方。
李昶无奈的摇摇头，上官瑞清看到他脸上挂着极度悲伤的神情，声音却无比的自豪和骄傲，他想，那一定是他为了安抚儿子的心一直在伪装。
他的故事说的很精彩，小原从头到尾都认真听着，时不时的还配合着接几句话。上官瑞清就站在他们对面，目不转睛的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或许小原还不知道他父亲此时是何等的落魄，因为他看不到，或许看不到也有看不到的好处，至少记忆中的父亲还是那个身披铠甲，手举旌旗的威武大将军！他战无不胜的童话，会永远停留在孩子无邪的期盼中。
两个时辰早就过去了，小原喝完药，正躺在父亲的怀里，李昶搂着他哄他睡觉。今天的小原格外有精神，一直滔滔不绝的和父亲说话，李昶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如果娘在就好了，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他母亲，早在两年前李昶被发配边疆时就服毒自尽了，而这点小原明明心里很清楚。
“娘在啊，她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嗯。下雨天就是娘哭了，晴天就是娘笑了，爹，我要每一天都是晴天。”
“你乖乖的娘就会开心了啊，你看，你再不睡觉，天又要下雨了。”
“爹……”男孩轻轻的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伤，“我希望我的眼睛可以好起来，我想看看爹，我就快忘记爹的脸长什么样了。”
“一定会好起来的，爹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眼睛好起来。”说这句话的李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会一直陪着他，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面临上官瑞清那把冰冷的长剑，他温热的胸膛会被对手的利剑刺穿，根本就没有未来，他们约定的“那天”永远也不可能到来！
而这个背负着满腔屈辱的父亲，却还是一次一次温柔的抚慰着孩子瘦弱的身躯和脆弱的灵魂，哪怕还有最后一丝力量，他还是要为孩子营造一片属于他们的天堂，而这个到不了的彼岸，就在上官瑞清的一念之间！
多么残忍的抉择……
李昶闭着双眼，心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倘若全力与上官瑞清较量，胜算虽然很少但却不一定会输，可这要冒很大的风险。但现在看来这是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在脑海里刻画着交战的画面……突然，耳朵里传来上官瑞清走动的声音，他立刻睁开双眼，却看到那个提着长剑的身影朝反方向走了，他赶紧轻手轻脚的把睡着的儿子放到干草堆上，追了上去。
“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
“今天算了。”上官瑞清没有转身，只背着他冷冷的说了四个字。
“你就这样走了？好不容易找到我，就这样空手而回？”
“你那么想死？”
“胜负还不一定，倘若你此刻放了我，你怎知我今晚不会去上官府要了上官鸿的狗命？”
瑞清看了眼手里的剑，声音极其冰冷：“无论你何时过来在下都会奉陪，只是……”他停顿了下，接着说，“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把你儿子安顿好？”
李昶毫无防备的愣在原地，一个早就成为父亲傀儡的魔鬼居然会说出这句话，倒是身为父亲的自己竟一时冲动忘了先安顿小原要紧。他咬紧牙关，用混沌的双眼看着上官瑞清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明日此时，我会亲自上门‘拜访’，你最好让上官鸿擦干净脖子等着。”
分明就是自投罗网，上官瑞清面无表情的呼了口气，然后迈开脚步，消失在黑夜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