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看到秦晏的刹那,江迟愣在原地。
在昏黄的路灯下,雪好像更大了。
哈瑞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拽动江迟走向家门口的陌生人,黑色的鼻头一动一动捕捉着空气中的气味。
江迟转了下手腕,收紧手中的牵引绳。
他的力气实在很大,单手拽住70公斤的大丹犬毫不费劲。
当江迟停下脚步,任由哈瑞如何往前,都不能再扯动江迟半步。
秦晏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哈瑞当即弓身伏腰,摆出护主的攻击姿态。
秦晏淡淡瞥了眼哈瑞。
正准备低声呜咽的哈瑞,像是被鸡骨头卡住了喉咙,耳朵也背在了脑后。
它完全被秦晏的气场所压迫,都已经摆出来捕猎的姿势,但又不敢冲过去攻击秦晏,便就着伏腰的姿势半趴在地上,翘起屁股抻了个懒腰缓解尴尬。
为表明自己的友好,哈瑞还打了个哈欠,然后摇着尾巴半坐在地上,吐着舌头朝秦晏歪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江迟:“”
没出息的玩意!
江迟拽紧牵引绳,想把这只丢人的狗牵回家。
可哈瑞就像化作一尊狗门神石像,一屁股坐在原地,对眼前的是是非非视而不见,一副已经超脱在红尘之外的安然模样。
这个狗东西,从前怎么没见它对谁这么谄媚!
秦晏无视了大丹犬,径直走来,唤了一声:“江迟。”
江迟清了清嗓,闷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晏只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站在零珠片玉的雪沫下:“江迟,下雪了。”
江迟应了一声:“嗯。”
秦晏伸手去握江迟的手腕:“你还在生气吗?”
秦晏的手指很凉,手指每一根都宛如冰雕的,握在江迟温热的腕子上存在感极强。
江迟目光落在秦晏被雪打湿的肩头:“生什么气?”
秦晏没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江迟。
他的唇色很浅,因为寒冷,显露出一种脆弱的苍白。
这抹苍白和秦晏在哈市受伤那晚的颜色重叠一起。
那夜也在下雪,雪特别大。
雪虐风饕,秦晏额角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涓涓地淌下来,落在雪地里很快又结成冰。
那一晚,秦晏倒在江迟怀里,对江迟说:“希望你能原谅我。”
江迟生神思恍惚,心想:秦晏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告诉我他是秦晏了?
只是那夜雪太大了,风声呼嚎。
江迟满手鲜血,才没能在慌乱中听清秦晏说的话。
江迟越想越出神,从前和秦晏相处的场景,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他无比熟悉的那个秦晏,和眼前人不断重合。
江迟望着秦晏,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秦晏也温驯地回
望江迟,完全不复之前的冷漠。
好像那个心机深沉的秦晏,只是江迟自己想象出来的。
秦晏知道什么样子能够让江迟心软,只凭这一点,就够他赢江迟一辈子的了。
江迟心知肚明,但却没有办法。
他所有的狠心与决绝,都在秦晏这一刻的脆弱面前彻底化为碎片。
秦晏是江迟一万次犹疑后,第一万零一次的选择。
当从前的场景与此刻重合,江迟忽然间很想抛下一切杂念,紧紧握住秦晏的手。
洪子宵传递的消息七零八落,唯有一样他说对了,秦晏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对江迟势在必得。
江迟叹了口气,反手攥住秦晏的指尖:“你不冷吗?”
秦晏倔强地望着江迟,问:“冷,但那不重要,江迟,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江迟握了握秦晏的手:“你先回车上,我把狗送回家去。”
秦晏淡漠的眼眸瞬间明亮:“然后呢?”
江迟吹去秦晏睫毛上的雪花:“然后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江迟回家送狗,一共也就用了十分钟。
当他从家里出来时,秦晏还站在雪里,身上的西装已经湿透了。
江迟总觉得以这个降雪量,秦晏不该湿成这样。
秦晏让司机先走了,把车钥匙递给了江迟。
一上车,江迟先打开了暖气。
于是秦晏衣服上的残雪化得更快,整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狼狈极了,连修长的脖颈上都沾了半化的雪珠。
江迟从秦晏上衣口袋中拽出手帕,发狠地擦着秦晏脸上的雪水:“你是故意的。”
秦晏装作听不懂江迟在讲什么,很无辜地问:“去哪儿谈?”
江迟原本是想找个茶馆之类的地方,但秦晏衣服湿成这样,他还能带秦晏去哪儿?
江迟擦掉秦晏脖颈上的水珠:“你想去哪儿?”
秦晏说:“那就去你家酒店的顶层公寓吧。”
江迟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警告道:“只是去公寓换衣服,谈事情,不许想别的。”
秦晏看了江迟一眼,明知故问:“‘别的’是什么?”
江迟呛咳一声:“别的就是别的,不许问东问西,你现在还没脱罪呢,注意你的态度。”
秦晏意味深长:“哦,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老公。”
江迟跟被烫了一下似的,从脖颈红到耳朵尖,讶然低喝:“你在说什么!谁教你这么说的?”
“你教的。”秦晏眼神伪装的乖,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江迟教给他的【恋爱技巧03条:】:“对方生气时,应避免针锋相对,可适当示弱,如撒娇、叫老公。”
江迟无言以对,只能默不作声地转动钥匙,踩下油门带着秦晏回了顶层公寓。
车停在楼下,还是之前江迟总停的位置,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公寓。
关上门,江迟抽手按亮主灯的开关,顿了顿:“你回来过?”
房间内的样子,江迟想象中空了许久的模样完全不同。
玄关处摆着双棉拖鞋,衣架上是一件浅色羊绒大衣,茶几上有个咖啡杯,里面是半杯没喝完的咖啡,沙发上团着个绒毯,垂了一半落在地上。
地毯上还掉了一本书。
秦晏顺着江迟的视线看过去:“和你分开的这些天,我一直住在这里。”
江迟看向秦晏:“你这是私闯民宅。”
秦晏语气平静地讲:“我去找了你几次,但你一直不回家。”
江迟心头一软,下意识问:“找不到我,你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秦晏点头:“是的。”
江迟脱下大衣,抬步走进客厅。
秦晏着实不大会整理家务,一个人也能把屋子住的热热闹闹的。
江迟先把毯子放回沙发上,又顺手捡起地上的书。
看到书名的瞬间,江迟动作微微一僵。
居然是本《五十度灰》!
秦晏又去牵江迟的手,轻声说:“江迟,你别跟我生气了,我真的很想你。”
江迟举起手里的书:“你想我的时候看这本书,不觉得有点吓人吗?”
秦晏看了眼封面:“怎么了,从你书架上找到的。”
江迟轻咳一声:“肯定是原主的书,别看这玩意,这玩意不好。”
秦晏把书拿过来,随手翻看:“可这更像是你会看的那种在你看的那本小说里,我不也经常做这些事情吗?”
江迟说:“你比他强多了,你只是控制欲强,这个是”
秦晏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迟。
江迟脸上发烫,把书抢过来,往沙发后面一撇:“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我没看过。”
秦晏歪了歪头:“江迟,你耳朵红了。”,
江迟一把拨开秦晏的头,推着对方往楼梯处走:“看我耳朵干嘛,换你的衣服去。”
秦晏狡黠地笑起来,却没上楼梯,反而是去江迟的卧室里换了衣服。
江迟指尖动了动,没有多问秦晏为何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秦晏换了件浅色的t恤,出来给江迟冲咖啡。
速溶咖啡的香气非常浓郁,很快在整个客厅内弥漫开。
江迟从浴室拿了条毛巾,扔在秦晏头上:“秦总怎么还喝上速溶咖啡了。”
秦晏擦着头发,很坦诚地回答:“不会洗咖啡机。”
江迟拆开咖啡豆,给秦晏做了杯手冲:“既然离不开人伺候,就别从你的城堡里跑出来。”
秦晏轻轻嗅闻着空气中咖啡豆的香味:“可是我很想你,你又不理我。”
江迟磨咖啡的手微微停顿:“是缺人伺候的时候才想我吧。”
秦晏摇摇头,很认真地跟江迟捋顺逻辑关系:“因为想你,我才自己
住在这里。”
江迟手一抖,白色的方糖掉进温热的咖啡里,很快就完全溶解了。
就像热水能溶解白糖,江迟的愤怒也在这个雪夜悄然消散了。
江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没办法一直生秦晏的气,虽然秦晏的行为有时候很气人,但他就是对秦晏狠不下心。
所以哪怕知道秦晏满肚子算计,江迟也还是见不得秦晏难过。
事已至此,这时候再说什么狠话,好像也没什么效果了。
但为了男人的尊严,江迟还是需要强调一遍:“秦晏,你以后不许再骗我,更不许算计我,否则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秦晏解释说:“我没有想要骗你,我担心你只喜欢主角受,不喜欢我。”
江迟轻声说:“没有。”
秦晏微微一晃。
他听懂了江迟的未尽之意,霎时间天高云阔,风语如歌。
今日芜川下了一场冬雪,可秦晏却终于敏锐的嗅到温暖的气息。
江迟动摇了。
这个认知让秦晏又欢喜又委屈。
真是奇怪,在江迟松口以前,秦晏明明斗志昂扬,胸有成竹,如同要拿下一个难啃的项目般,筹划了好几套方案等待实行。
他有十足的把握得到江迟。
然而江迟态度软化的过程远比秦晏想象的要快,这意味着江迟对他的喜欢和在乎,远超预计。
这明明是件应该开心的事,可秦晏却后知后觉,生出几分迟钝的委屈。
秦晏有些埋怨地想:你都这么喜欢我了,怎么还忍心让我等这么久。
坏蛋江迟。
秦晏眼眶微热,气冲冲地瞪着江迟。
那眸光明若天璇,乱星般颤抖。
江迟最看不得秦晏这个眼神。
秦晏这双冷清的凤眸里,总是该盛满骄傲与得意,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红着眼圈,波光涟涟,仿佛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江迟已经认命了,他不舍得让秦晏失望。
他心疼假扮成季瑜的秦晏,也同样心疼真正的秦晏。
这份痛意如此真实,令江迟无法继续回避他们间的感情。
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了。
岁月匆匆,他好像不该留太多时间去蹉跎。
如果秦晏对江迟喜欢不能维持一生一世,那他现在耽搁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既然如此,他还在乎什么真假对错呢?
也许江迟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早已视秦晏为唯一的归属。
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那是由他们共同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所构成的,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过往。
这些过去与秦晏的身份无关,与秦晏身后的权势与地位无关。
算了,我和他能计较什么呢?
秦晏什么都不懂。
江迟抬起手掌,捂住秦晏的眼睛,将秦晏搂进怀里。
秦晏的睫毛在江迟掌心一个劲儿得抖,像是蝴蝶翅膀,一下下煽在江迟心头,引动着灵魂深处的震颤。
江迟沉声问:“秦晏,你对我真的是爱情吗?”
秦晏神色平静,慢声道:“江迟,如果我不是爱上了你,那我一定是疯了。”
江迟松开捂着秦晏双眸的手,与秦晏近距离对望。
秦晏继续说:“江迟,我对你爱情的起源,比你想象中还要早,具体可追溯到7月15日,也就是你要救黄鼬的那一次。之前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但我在查询爱情和友情的界限时,无意间读到了的一段话。”
江迟脉搏逐渐加快,他预感到秦晏接下来所说的话,一定足以说服自己。
秦晏是个十足的理性主义者,不会搞错自己的感情,在说出口之前,一定已经自我论证过千次万次了。
“达·芬奇说,‘爱情可以把野蛮变成温顺,把理智变成疯狂,把谨慎变成轻率。1’”
秦晏坚定地注视江迟的眼眸:“现在,你还要怀疑我的感情吗?”
江迟身体发麻,好像触电了一样:“可你之前没有别的朋友,你也许只把我当成一个玩伴,觉得我很好玩。”
秦晏神色宁和淡漠:“江迟,世界上有趣的灵魂千千万万,洪子宵也很好玩,季瑜也很好玩,但我只对你有非分之想。”
江迟眼神飘忽一瞬:“非分之想?”
秦晏探身,在江迟耳边轻声说:“我对你有了欲望,和你做朋友的时候没有,现在有了,这是玩伴吗?”
江迟侧头,刚想对秦晏说些什么。
他一歪头,秦晏的嘴唇正好落在他耳廓上。
江迟呼吸微窒,把想说的话全都忘了。
他耳朵热得快要烧起来,心跳颤抖着狂乱,山呼海啸般在江迟脑身体里疯鸣。
江迟心猿意马,躯体几乎封印不住灵魂。
几息过后,江迟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可你根本不是下面那个。”
秦晏说:“我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