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洪子宵千里迢迢来到哈市,却只能独自跨年。
因为秦晏在住院,而且只允许一人陪护。
洪子宵自己在江迟新租的房子里,只觉得非常冷清,昨天他们从这儿出门的时候还热热闹闹的,今天就只剩他一个人,这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洪子宵心中默背八百遍《负荆请罪》,诚心祈求上苍保佑老四能早日痊愈。
也不知求动了哪位神仙,晚上十一点,防盗门一声轻响,洪子宵循声望去。
江迟推门走了进来。
洪子宵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医院陪床呢吗?”
江迟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一个轮椅。
轮椅里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形,正是全身裹着绒毯里的秦晏。
洪子宵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老四!你出院了?”
江迟把轮椅推进门,扶着秦晏起来:“出什么院,他偷跑回来的。”
洪子宵惊讶道:“什么?护士没管吗?”
江迟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没管,你不知道我们经历什么。”
秦晏诚恳赞叹道:“江迟的专业能力真的很强,对整座医院的通道和监控了然于胸,足够策划越狱。”
洪子宵兴奋地凑过来,先激动地抱了抱江迟,又轻轻抱了抱秦晏:“你们从医院偷跑出来,是为了陪我跨年吗?我真是太感动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们。”
秦晏拍了拍洪子宵的脑袋,道貌岸然地说:“是的,我一想到把你自己留在家里就于心不忍,求了江迟好久他才肯带我回来。”
江迟拆穿道:“听他忽悠你吧,他非要回家洗澡。”
洪子宵被秦晏骗的五迷二道,说:“肯定也有为了陪我跨年的因素。”
江迟扶秦晏坐在沙发上:“没有,他就是住不惯二人间,不想用尿壶,还想洗澡。”
洪子宵给秦晏倒了杯水,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问:“就没有一点点是为了陪我跨年吗?”
秦晏说:“当然有,你别听江迟挑拨离间。”
江迟正拿着折叠椅往浴室走:“那你陪洪子宵跨年吧,别洗澡了。”
秦晏立刻说:“不行。”
江迟耸耸肩,示意洪子宵:“你看,他还是为了洗澡。”
秦晏低下头,不说话了。
洪子宵站起身,像一个护崽的母鸡:“他都伤成这样了,洗个澡怎么了?!”
在洪子宵身后。秦晏挑衅地仰起头,朝江迟竖了个中指。
江迟转身进浴室,跟洪子宵说:“行,你就喝他给你灌得迷魂汤吧,到时候给你卖了,你给他数钱都不算什么,还得嫌把自己卖便宜了。”
洪子宵也坐在沙发上,替秦晏解身上披着的毯子。
秦晏被江迟包裹地严严实实,毯子下面还穿着羽绒服,头上包着围巾,几乎看不见眼睛,洪子宵解了好半天,才把秦晏从保暖设备中放出来。
江迟提前备好毛巾热水,带着秦晏进了主卧卧室,准备帮秦晏洗澡。
秦晏坚持要自己洗,两个人对峙了十分钟,最后以秦晏的胜利而告终。
江迟拿秦晏没办法,只好同意了他自己坐在椅子上洗。
秦晏洗得很慢。
他很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反复洗了好几次还觉得身上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搓到皮肤发红才换上睡衣。
洗完澡后站在镜子前,秦晏掀开纱布打量自己的伤口,判断着要不要出国找一家专业的美容机构修复伤口,避免留疤。
这个位置并不显眼,平时刘海垂下来完全可以挡住,但他平常都是把刘海抓到脑后,露出额头,也就把这道伤露了出来。
其实男人脸上有道疤也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江迟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秦晏拨在刘海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嗯?
他为什么会在乎江迟觉得好不好看?
秦晏疑惑地皱起眉,镜子里的脸上同样露出不解的神色。
正在此时,浴室门响了响。
江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跨年了兄弟,你这个澡还没洗完吗?”
他守在浴室门口,度过了2023年的最后一秒。
“别催,洗完了!”
秦晏匆匆按上纱布:“新年快乐。”
江迟也说:“新年快乐。”
秦晏躺回床上的时候,跨年晚会都已经演完了。
江迟拿着碘伏,重新给秦晏的伤口消毒,换掉了那块沾满水汽的纱布。
摸了摸秦晏的头发,江迟感觉到一点湿漉漉的潮意,立刻说:“你怎么洗头发了?”
秦晏:“”
他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江迟的喉结。
江迟的喉结很性感,凸起的喉结很像一块核桃。
武侠小说里写,易容高手女扮男装时,会在喉咙里含一个核桃假装喉结。
含着核桃还怎么呼吸呢?
这个写法估计没什么事实依据。
核桃和喉结摸起来的手感应该也不一样吧。
秦晏思绪翻飞,天马行空,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去摸江迟的。
江迟手一抖,隔着纱布按在了秦晏伤口上。
秦晏痛呼一声:“轻点!”
江迟低头看秦晏:“手干嘛呢?你是流氓吗?”
秦晏把自己刚刚想到武侠小说里易容的事给江迟讲了。
江迟收起医药箱:“你的思维可够发散的,摸你自己的去。”
秦晏振振有词地说:“我的没有那么像核桃,你的更大一点,我想摸摸看有没有不一样。”
江迟回到床上,故意逗秦晏:“我身上有比喉结更像核桃的地方,你猜是哪里?”
秦晏想了想,没说话。
有一个答案在嘴边,但有些烫嘴,清贵矜持的秦晏说不出来,就没有搭理江
迟。
这时候,洪子宵突然冲进卧室,匆匆抢答:“是蛋蛋!是蛋蛋吗?”
江迟抓狂道:“是脑子!洪子宵!是脑子!你没有的那个脑子!”
秦晏:“”
他大概是脑震荡还没有痊愈,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才没能第一时间想到正确答案。
一定是这样。
他是不可能变笨的,尤其是变得和洪子宵一样笨。
秦晏赶紧在床上平躺下来,合上双眼闭目养神,紧急修复他引以为傲的大脑。
江迟把洪子宵赶出卧室,一转身就看到秦晏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于胸前,姿势跟沉睡了几百年的白雪公主似的。
江迟:“你怎么躺得这么安详?”
秦晏招呼江迟过来睡觉:“睡眠能够休养大脑,快来睡吧。”
江迟点点头:“马上,等我洗个澡。”
他也是从医院回来的,说完就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回到家的感觉和在医院完全不同。
直到热水淋在身上,江迟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关了灯回到床上,江迟闭眼躺了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疼痛,身边的秦晏呼吸有点重,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特别明显。
几分钟后,江迟侧过身,轻轻把秦晏抱进了怀里。
在黑暗的环境下,人的感情好像被无限放大,江迟惶恐与担忧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只有把秦晏抱在怀里,江迟才有安全感,才能确定20小时前还在急诊抢救的人,真的已经没事了。
秦晏知道江迟在想什么,他转身回抱江迟:“别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
江迟声音很轻:“我很害怕。”
秦晏的声音也很轻:“胆大妄为的江二公子也会害怕吗?”
江迟把下巴搭在秦晏的发心上:“你当时都准备交代后事了,我能不怕吗?”
秦晏咬了咬牙:“你要是提这个,我就要说你在雪地里抱着我哭的事了。”
江迟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抱着你哭有什么丢人的,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哭得更惨。”
秦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哦,原来只是哭得更惨。”
江迟问:“那你呢,我要是什么事,你会哭吗?”
秦晏说:“不会,我会亲手为你写一副挽联。”
江迟:“”
秦晏像是真的把这件事提上议程,煞有介事地问江迟:“你喜欢什么字体,我可以提前练一下。”
一般人听到这话多半会恼,可江迟总能和秦晏的思维产生共鸣。
他知道秦晏一定有独特的逻辑,才回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迟也说不出秦晏到底想表达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种奇怪念头,雾里看花一般,虽然不清楚,但朦胧的总有个轮廓。
江迟若
有所感,问:“那挽联上写什么呢?()”
秦晏慢声念道:等闲暂别犹惊梦,此后何缘再晤言。()_[(()”
江迟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和秦晏静静对视。
这是上次在港城玩密室逃脱时,二人无意间看到挽联。
江迟当时记起自己在原先的世界已经死了,还觉得这道挽联很熟悉。
他开玩笑地对秦晏说,这没准就是自己的挽联。
秦晏竟将他的玩笑话记了下来。
江迟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似乎清楚了一些,但还是不够分明。
他轻声发问:“为什么写这个?”
秦晏的语气总是很凉,谈起生死话题来,不免带着一种淡淡悚然。
“你在原来的世界死了,却没有消失,而是穿越来了这里,如果你又死在这儿,我再写上一道相同的挽联,没准你还能穿越到别的世界,又去救其他别的什么人。”
秦晏淡淡道:“无论在哪里,我想要你活着。”
江迟呼吸微窒。
心头的雾气终于散尽了,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无比苍白。
这份答案太重了,重得江迟几乎承受不住。
他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份希冀,能让向来不信鬼神的秦晏说出这样的话。
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一刹那,江迟明白了什么叫‘得一知己,死可无恨’。
他原本泯然众人的生命与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不死的升华。
那是另一个凡人为他赋予的神性光辉。
从此,江迟的生死超脱于秩序之外,与秦晏的信念融为一体。
只要秦晏还活着,江迟就不会真正死去。
因为在秦晏的世界里,江迟只是离开了,永远不会消失。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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