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外面的风很大。
秦晏被吹得睁不开眼。
这是他第一次在冬天来北方,总算见识了北地的凛冽。
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咽盘旋着,打着卷吹起地上的雪沫。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学校银装素裹,道路两侧的积雪到膝盖那么深,中间的路倒是勉强清理了出来,地面上也结了一层冰,稍不留意就会打出溜。
秦晏在温暖的城市生活久了,耐不住寒,从宿舍楼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就冷得微微发抖,后悔没让司机等在宿舍楼下。
江迟走在秦晏前面,替他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冷就把帽子戴上。”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已经很丑了,秦晏虽然冷,但终究放不下骨子里的矜贵,宁可冻着也不肯戴帽子。
天已经黑了下来,林荫道两排路灯投下橘色的光,两个人的影子从长到短,又从短到长。
江迟不用回头,扫了眼影子就知道秦晏又不听话。
“你知道东北的冬天有多冷吗?”江迟恐吓道:“零下四五十度,耳朵都能冻掉了。”
秦晏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
江迟从影子里瞧见秦晏的动作,赶忙转身,一把握住秦晏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帽子扣到对方脑袋上:“别摸!”
秦晏手臂微顿:“怎么了?”
江迟说:“我听舍友讲的,他们说冬天在室外不能揉耳朵,很容易冻伤。”
秦晏将信将疑:“好吧。”
江迟给秦晏把帽子整理好,外套拉锁拉到最上头:“还有不能用舌头舔门把手。”
秦晏问:“为什么要舔门把手?”
江迟也不太确定:“他们说把手是甜的……你真能在这儿待这么久吗,这里的环境好像不太适合你生存。”
秦晏看了眼江迟:“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又不是冰雕的,还能冻碎了不成?”
江迟叫了辆专车:“那过年呢,你是回港城还是去芜川?”
秦晏想了想:“回芜川吧。”
江迟脚步微顿,转身看向秦晏:“在秦家过年?”
秦晏语气平常:“不然在你家过吗?”
江迟求之不得,马上说:“可以啊。”
酒店内,秦晏订的是间宽敞的套房。
行李箱半开着放到墙角,里面的物品已经各自归位,放到了该放的位置。
桌面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水杯,衣服也挂到了衣柜里。
套房内有两个房间,床上用品都换过了。
秦晏注意到江迟的视线,颇为自得地说:“我都收拾好了。”
江迟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挑眉赞叹:“这么厉害?”
秦晏并没有被江迟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哄道,反而微微皱起眉,很认真地注视着江迟:“江迟,我是个成年人,你不要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江迟靠在
沙发上:“用火柴点电磁炉的好主意可不是每个成年人都能想出来的这有个多功能养生壶,你会用吗?”
秦晏亲自烧了一壶水给江迟看,示意自己完全会用。
热水在玻璃壶中沸腾,蒸汽顶着壶盖,气泡在水的表面不断翻滚,发出阵阵声响。
在单调而重复的噪音中,江迟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二十分钟后,江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秦晏正在电脑前处理一份文件,文件是全英文的,密密麻麻满是专业单词,江迟扫了一眼就觉得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污染。
秦晏似有所觉,侧头看到江迟时明显吓了一跳,握在鼠标上的右手抬了抬,又放回鼠标上。
感谢真正的季瑜经常到处打工,秦晏在慌乱之下,也很快想好了借口。
秦晏面不改色:“英文系教授介绍给我的兼职,每份文件翻译费800。”
他指鹿为马,把从大洋彼岸发来亟需他审阅的合同,硬说成是需要翻译的兼职工作。
江迟对此表示了惊讶。
“你这酒店一晚二三千,翻译一份”江迟凑近了看文档页码:“翻译一份24页的全英文合同才800,你还真是该省省该花花。”
秦晏也觉得自己理由找得略微离谱,但把兼职价格说高了同样离谱。
好在江迟从来不会细想这些细枝末节。
果然,江迟对秦晏电脑页面上的合同并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捂着后颈转了转头:“脖子疼。”
秦晏极其自然地合上电脑,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我给你揉揉?”
江迟捂着脖子愣在原地:“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居然活到了你主动伺候我的一天,真是令人感动。”
秦晏捏住江迟后颈的皮肉,像提溜着一只大猫,拽着江迟往床边靠。
秦晏冷冷道:“疼吗,疼就不是做梦。”
江迟被扼住命运的后颈,只能顺着秦晏的力道倒在床上,小声嘀咕:“还是一点也不温柔。”
秦晏把江迟的头按到枕头里:“我不温柔吗?”
江迟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秦晏向来争强好胜,凡事都极为逞强要尖,哪怕知晓自己与温柔二字毫无关联,仍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超级温柔。”
“好好好,你说温柔就温柔吧,”江迟偏过头指了指脖子右侧:“这边。”
秦晏揉着江迟的脖颈给他放松肌肉,突发奇想:“江迟,你能拧断人的脖子吗?”
江迟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斜觑秦晏:“没拧过。”
秦晏说:“你的力气那么大,全力去拧的话,应该可以掰断吧,就像电视里那样,单手握住,然后‘咔啪’一下拧断。”
江迟侧过身,伸手比划了一下:“从物理学来讲完全有可能,虎口半握,成c形更方便发力”
他将手扣握在秦晏脖颈上:“差不多这个角度,像抓夹一样
插进去,顺时针方向快速扭动。()”
秦晏被江迟掐着脖子,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慌张恐惧,反而是满满的求知欲,同时将右手半握成c形:这样对吗?()”
江迟点点头:“没错,但在体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你是没办法一下拧动对方的,这东西又没法练习,实战中很难施展。”
难得秦晏对格斗技巧感兴趣,江迟趁机教秦晏怎么在对战中快速取胜。
他拇指和食指下面就是秦晏的颈动脉,能清楚感知到秦晏的脉动。
江迟轻轻施力后松开手:“这是颈动脉,手指扣在动脉上,用力一掐,对方会迅速失去反抗能力,这招比拧脖子好用。”
秦晏点点头。
江迟问:“学会了吗?”
秦晏伸手在江迟颈动脉上按了按,自信道:“学会了。”
江迟说:“能别打架还是别打架,很危险。”
秦晏认同道:“当然,我并不擅长这个,不会轻易尝试的。”
在酒店内耽搁了一会儿,再出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江迟故作遗憾地说:“哎呀,来不及去上雅思课了。”
秦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江迟:“别装了,圣诞节给你放一天假。”
江迟高兴了。
反正只要不坐在英语教室里,在哪儿呆着都有意思。
江迟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带你去冰雪大世界吧,那边晚上可好玩了,冰雕、冰灯、还有小火车。”
秦晏说:“我是不会坐小火车的。”
十五分钟后,秦晏举着一串草莓糖葫芦,坐在亮着彩灯的小火车上。
冰雪大世界里的节日气氛特别浓。
巨大的圣诞树光华璀璨,上面缀满了各种装饰物,圣诞老人冰雕竖在门口,旁边是可以乘坐合影的冰雕麋鹿。
工作人员头上戴着红白圣诞帽,连小火车都装点成雪橇的模样,两边还挂有装着拐棍糖果和红色圣诞袜。
晚上风本来就大,小火车速度虽然不快,但坐在上面感觉更冷了。
秦晏开始还强撑着,小火车绕着冰雪大世界才跑了一半,他就把糖葫芦塞到江迟手里,学着看门大爷的模样,把手揣进了羽绒服袖管里。
江迟忍不住笑,惹得秦晏冷冷地斜眼瞪他。
“别生气了,吃个糖葫芦。”
江迟把糖葫芦递到秦晏嘴边:“大草莓的,15块钱一串,我平常都舍不得买。”
秦晏咬了个草莓慢慢咬着。
东北的夜晚实在太冷了,冰糖糖衣冻的像玻璃,特别脆,草莓里面也有冰碴,咬开来跟沙冰似的,形成一种特别奇妙的口感。
特别好吃。
秦晏把草莓完全咽下去,才开口说话:“六百多万的跑车随随便便就借给同学,却不舍得买15块钱的糖葫芦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做着八百块钱的翻译,住两千多的酒店。”
江迟也
() 咬了一颗草莓吃:“我跟我爸决裂了,在我考上研之前,不会再花家里一分钱,而且在大学生活,消费观当然要尽量向大学生靠拢。”
秦晏靠在江迟耳边小声说:“你算什么大学生?你不是都读到博士了吗,在原来的世界得三十多了吧,装什么嫩。”
“才没有!都说了保研直博,硕博连读就五年,我实际年龄也才26,在这个世界”江迟掏出身份证看了一眼:“才24,嫩着呢。”
秦晏也看了眼江迟的身份证。
江迟五官立体,特别上相,连潦草的身份证照片都十分英俊。
这张身份证是十七岁那年办的,上面的照片才是真嫩,
十七岁的江迟,眉眼线条还没有现在这样锋利,骨相却正气十足,俊俏得堪比香港90年代的奶油小生。
江迟的手指在身份证上一弹:“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秦晏轻笑一声:“原来你是属兔子的,难怪脾气这么好。”
江迟说:“你也知道我脾气好啊,就欺负老实人呗。”
秦晏拢了拢羽绒服,轻讽道:“你可不老实。”
二人排队玩了一次冰梯,又去玩雪地碰碰车。
玩碰碰车的不是情侣就是家长带着小孩玩,江迟不知道撞谁,只好追着秦晏的车撞。
秦晏的车技很一般,撞不过江迟,还总被江迟顶在墙角,哐哐哐的对着顶。
碰碰车剧烈晃动,碰撞感晃得秦晏头晕。
秦晏停了车,气得从地上捞了雪球砸江迟。
江迟也团了雪球砸秦晏。
两个人从车上打到车下,战斗距离逐渐拉近。
一旦到了近身搏斗的环节,秦晏再不是江迟的对手,他意识到江迟在有意拉近距离,没憋什么好主意,当机立断,转头就跑。
江迟脚下一蹬,飞扑过来,这一下力道很足,要是撞实了两个人都得摔进雪堆里。
秦晏好歹跟着江迟学过不少格斗技巧,飞速撤身将将避开,却被拉住手腕,秦晏反手一推,虽然推开了江迟,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倒去。
江迟探臂一捞,环住了秦晏的腰。
秦晏肩宽腰窄,江迟的手臂完全能将后仰的秦晏揽回来,可因为秦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原本能稳稳托在腰后的手,只堪堪拽住了腰侧的外套。
江迟回揽不及,和秦晏一同跌进了雪堆里。
白色雪沫飞扬而起,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处。
倒地瞬间,秦晏闷哼一声:“江迟!你好重!”
江迟整个人砸进了秦晏怀里,知道这一下可够重的,连忙撑起手肘:“压到哪儿了?我看看。”
秦晏摇摇头。
他枕在雪中,呼吸间呵起阵阵白雾:“难怪爱斯基摩人都住在冰屋里,我躺在雪里倒觉得比站着暖和。”
江迟松了一口气,把秦晏拉起来,弯腰拍去二人身上的雪沫。
秦晏还在生江迟的气,愤愤拨开江迟的手:“我不用你,你撞死我吧。”
江迟心中好笑,却不敢表现出来,反而连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怎么舍得撞死你呢?”
秦晏甩开江迟的手,径自往前走:“我看你十分舍得。”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江迟追在秦晏身后,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一共说了12句对不起,和35次我错了。
秦晏忍不住笑,没有等江迟再说什么好话,就轻易地原谅了江迟。
他霍然回身,满眼笑意:“江二公子,圣诞快乐。”
江迟也笑了,抬手拂去秦晏肩头的雪花:“圣诞快乐,小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