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悼妻第章 约法
半空中响过一趟雷，暴雨便哗哗啦啦地倾泄下来，黄百言飞快上了马，这不是他的妻子，可是他现在就是黄巢，而且他有一种不好预感，曹氏是因为自己才死的，昨天晚上不该对她说那几句温软的话，今天早上又不该对她发脾气，两个不该，加上黄虎头的死，以及眼下这个处境，是可以让一个柔弱的女人去寻死的，天哪，要真是这样自己罪过就大了，可以说是间接谋杀！
马一勒住，黄百言也没有等人过来便往下跳，他以为自己行的，结果还是扑在了地上，一胸一脸的泥水，落水狗加滚泥猪，模样狼狈之极。不过从众人的眼里可以看出，自己这一跌可谓跌到恰到好处，正好表现了一个丈夫此时的心境，黄百言都有些诧异，以前他看小说时便对黄巢的小术欺人屡次发哂，没想自己也有同样的心理，真的只是心理，跌倒只是意外。
黄存领着几个兄弟在帐外低着头，见人过来便抹眼泪。帐里全是跪地哭泣的妇人，曹氏的尸体下了地，便放在中间的席子上。淑妃林氏偎得最紧，哭得最疲。黄巢大嫂这时的神态倒安和了许多，见了黄百方便扯声哭嚷道：“曹氏也，你的三郎天子回来了呢，你睁开眼再看看他么！”
手去尸体上摇了摇，又扯声哭嚷道：“三郎也，你的浑家皇后去了呢，她为了你也，寻了短见呀呢！”
便捶地。黄百言一听这话，头皮也麻了。
“都出来！”
黄揆撩开帐门嚷了一句，人便都出来了，只有林氏没动，黄百言蹲过去轻声问：“皇后怎的便寻了短见？”
林双娘抖抖索索地从袖中掏出一绺纸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曹氏的遗言：“三郎陛下，臣妾先行矣，此身无用，只为君累，妾死之后，君当速行，衣囊中有僧服一套，乃当年在曹州旧宅所制，佛力无边，普渡众生，自妾为君妇，未尝一日不为君祷，当能脱得此厄。他人各有因果，都舍下了罢！ ”黄百言心中不觉怆然，问道：“这书子什么时候写的？”
林氏道：“昨晚陛下遇险之后！”
“你既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臣妾不敢…”
黄百言长叹再三，对着曹氏作揖道：“大姐，您现在成了神了，当知道我是谁，您用心良苦，任劳任怨，甘于奉献，堪为古今中外女性之楷模，历史会铭记您的，我也会铭记您的！可我不能逃，我要学习您，您敢于为丈夫舍弃最珍贵的生命，是女中豪杰，我也不敢惜命，即使死也要带着大家走出去，推翻唐王朝的腐朽统治，希望您能理解，谢谢您了！”
磕了三个头，又道：“大姐，只要虎头还活着，我一定救他回来，我对天发誓！”
抹了泪，才发现林淑妃一双泪眼正怪看着自己。黄百言坐在地上，说道：“取琵琶来，与皇后娘娘弹一支好曲！”
林氏便起身去抱了琵琶，款款坐下，纤指一拨，弦声低呤，如泣如诉。
黄百言听着曲子，思绪很快就转到了如何带着大家逃出狼虎谷上，曹大姐的想法其实不错，走得动也好，走不动也好，都得走，这毕竟是死地，队伍散了可以再聚，只要火种不灭，星星之火便可燎原！
一支曲终后，黄百言便走出了帐子，众人的眼睛一齐投过来，满是担忧，大概以为他会垮掉，如果躺着的真是他的老婆他真有可能会垮掉的。黄揆过来问丧事如何治办，黄百言叹一声道：“依礼是得好好治办，可眼下有此心也无此力，丧事尽哀为礼，等众人哭跪过来了，取朕帐中帷席厚裹，往山中寻个隐秘处葬了便罢！”
又道：“传朕旨，命谷口两军赴丧，量留侦骑便可！”
方特道：“陛下，此诏宜再思！”
黄百言道：“先生放心，朕已再思！”
谷口阔大，追军若至，三百人根本守不下来，最多勉强抵挡一阵，给黄巢赢得些逃命时间，他已经决意走，不是今晚便是明晚，撤过来才方便进行动员！
方特哭拜了曹氏出来，见黄巢立旗杆左近山立不动，便过去问道：“陛下召六军赴命，可是别有旨意？”
黄百言转身道：“皇后遗命，劝朕速行。朕再三思之，与其坐以待援，何若移军往就？能从者从，不能从者止！”
方特道：“陛下欲往就何军？”
黄百言道：“往回走，就眉寿一军，再南下湖南，彼处兵弱，又偏在一隅，最易立足立国！”
五代十国各开国君主的百度百科他都看过，马殷的楚国开国最容易，因为当地的豪强武装分散而不统一，几万败兵轻轻松松就拿下了。
“陛下焉知任城王平安且有军马？”
“神人言之！”
“纵使神人之言可信，陛下安知任城所在？败北之军，一日可行数百里！”
“不有天意乎？”
“纵有天意，人谋不协，可奈何哉？”
又道：“从陛下者，多是曹濮之人，湖南者，乃陛下故辙所经，今陛下欲于危亡之际，率曹濮之人，越数千里而往昔日所弃之地，无乃不可乎？”
难怪黄巢不喜欢这老家伙，黄百言也烦了，肃脸道：“朕说了，愿从者从，不愿从者止。朕有天命在身，所在云风聚合，龙虎相从，何忧无兵？何忧不至？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方特叹了一声，跪下道：“陛下，帝王而信鬼神、恃天命者，未有不至于亡国！”
黄百言不理他了，往炊火处走去，这老家伙简直就像他乡下的父亲，死犟死犟的，凡事不顺他的主意便不肯罢休。
西谷口的军马先到了，华温琪长得比黄文靖还要高大，大概比姚明矮不了多少，马也高大异常，一身金甲，背大盾挂长刀，拄狼牙棒，看着像神魔故事里的天将，又有几分机甲的味道。在黄揆和方特的提点下，黄百言记起黄巢五弟唤作黄揿，爵封徐王，大概与黄揆是一母生的，身形、面容都很相似，只是一个眉眼实诚，一个却显着轻浮。黄巢与俩人说了几句话便走到士卒中去了，与南谷口的士卒相似，这一军也是年轻人占了百分七八十，见了他精神健旺，又如此亲切，都有些意外，看来黄巢脱离人民群众有日子了。这里握完手，燕王黄邛便领着军过来，黄邛大概也就三十岁，也不知是做作，还是洒脱，还是没心没肺，勒住马脸上的笑也没有收，到里面哭一声便出来了，到跟前便问：“陛下，黄山嚷的什么‘服事百姓’是哪来的？这不颠倒了天地？官服事百姓，谁又服事陛下？人有的不抢，又拿什的去给没的？”
众人聚在一起饭食时，黄百言再次说到为人民服务，才回答这个问题：“燕王问的这些话其实好答的，官服事百姓，百姓便服事官；朕服事你等，你等便服事朕！这不叫颠倒天地，这叫效法天地。天服事不服事地？服事，不服事就没有阳光雨露了！地服事不服事天？服事，不服事这日头也没有个落脚歇身之处！朕不服事你等，谁有金有银，朕就抢；谁有好妻好女，朕就抢；谁好酒好肉，朕还是抢。你等可愿服事朕？”
众人都不吭声，有的也只是摇头。黄百言道：“不愿的便嚷，朕就抢那不嚷的！”
众人不由地笑了。
“可有愿的？”
“不愿！”
众人齐嚷，黄百言道：“这便是了，你等要抢朕的，朕也不愿！可抢你等要抢李唐皇帝的、抢贪官污吏的，朕愿得很，朕还有赏！”
黄邛道：“陛下，土豪富商的如何？”
黄百言道：“助大齐的不能抢，助李唐的只管抢！可也还有话，老幼妇孺，不论助我大齐与否，都不能杀！为什？以强欺弱，岂是大丈夫所为？”
众多点头。
黄百言道：“还有一条法，在大齐未建新都之前，往后攻战所得之财，当先入军库，录功之大小，然后赏之！”
众人一时哗然。黄百言道：“还有一句：建都之后，命将出征，攻战所得之财，谁得谁有！”
顿了顿，就像当年他给学生上课一样，带着些浅显易懂又深不可测的笑将人前后左右都扫了一过，然后才道：“你等细思，入军以来，得了多少财又失了多少财？身上背负金银，厮杀时是便还是不便？心里谋着金银，厮杀时是便还是不便？尽收在辎车中，使人看管，便不便？锅里有粥，碗里不空。军中有财，谁受冻饿？待建了新都，你等都有了宅，不需千里转战，不需长年露宿，一场两场大战便可归宅，彼时得多少也没有不便，得多少也失不了，除非朕无能，你等也无能，新都也吃人攻陷了！你等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陛下，几时可建得新都？”
“长则两年，短则一年！”
“新都当建在何处？”
“湖南潭州！”
众人都议论起来了，黄百言道：“朕已决计入晚后出谷，能从朕这些言语的便从，不能从的便任意去留，朕执手相送，赠予盘缠，绝不阻拦，只是不能将甲马器械走。他日来归，朕抚掌相迎，在前有功则赏功，在前有劳则赏劳！”
华温琪便起身应道：“陛下，臣愿从！”
黄百言却道：“华山，不忙应，此行艰险，都在肚腹里多转转，入晚后愿从的来旗下列队！”
那些出声应的都住了声。黄巢几个兄弟都是一脸忧惧，甚至还有些愠怒，黄三这不是要做孤家寡人，这是寻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夺人钱财，万里奔命，走了不罪，谁人不走？现今朱温、秦宗权哪处不在招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