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相家2
“找秀才哥哥的。”
年轻妇人猛然想起了什么，忙迎上来笑道：“哟！是吴家的人吧？这位一定就是春桃姑娘了！”
“你是……”“我是乔永丰的姑母！”年轻妇人笑逐颜开道，“就是我托了齐大姑给我们永丰找个媳妇呢！”
春桃吐了吐舌头，这真是幺房专出老辈子，这么年轻就当姑母了！那妇人顶多就二十三四岁嘛。
“铁蛋呐，快去跟你秀才哥哥说一声，吴家来人了，叫他赶紧收拾收拾他那些书！”。
铁蛋吹了一声口哨，那条狗就跟着他往前跑去了。李氏笑道：“原来乔大秀才的姑母这么年轻呀！不晓得你夫家姓啥？”“我夫家姓宋，都叫我宋嫂子嘞！大姑，你们稍等一下，我洗洗手就领你们去！”
宋嫂子麻利地解下围裙，在院子里的破木盆里洗了洗手，便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弯儿时，春桃见到了一个破败的院落。院墙一面早已倒塌，正面四间房也破破烂烂，没一扇窗户是整齐的。
院子里的两棵树之间栓了一条绳子，那绳子上挂着一本本半湿半干的书。书旁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从侧面上看，他身材清瘦，模样还算周正。
宋嫂子进门后，招呼道：“永丰啊，咋还挂着书呢？客人都到家了！”
乔永丰回过头来，看了春桃一眼，颇有些惊艳的感觉。春桃朝他笑了笑说：“没啥，挂着就挂……”
李氏忽然拽了春桃一下，春桃只好不说话了。李氏笑道：“没啥，就挂着吧，这才是秀才的家呀！不必去收拾了！”
宋嫂子笑道：“您真是通情达理，一点也不计较！永丰啊，快请进屋子坐呀！”乔永丰显得有点慌乱，大概是头一次被相家吧。他似乎没有一点准备，搂着怀里还没晾干的书匆匆进了堂屋，然后请了李氏他们进去。
堂屋里简陋得能数出样数。正面前墙上贴着一张祖宗的画像，下面一块托板，上面供奉着两支残旧的红烛和一碗清水。其余的就只剩下一张瘸了腿脚儿的方桌，和两个长条凳子。
宋嫂子请了她们坐下，笑嘻嘻地说：“对不住了，家里就这副模样，你们莫介意。”
春桃环视了一周，终于知道了啥叫家徒四壁了。她忽然发现那乔永丰偷偷拿眼在瞟她。当她目光移过去时，乔永丰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她心想，这么红苕花的打扮没吓住他吗？看来没啥品味啊！一会儿好好吓唬吓唬他，这事肯定就过去了！
“永丰，泡壶热水来啊！”宋嫂子招呼道。
乔永丰忙起身道：“我这就去烧水，你们稍等等！”
铁蛋和黑狗形影不离地跟着乔永丰去了灶屋。宋嫂子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侄儿有些招呼不周了。”“那里的话，我们来得突然，他也不曾准备着。”李氏点头道。
“你们也瞧见了，这家也就这样子。自打他父母去世后，乔永丰就一个人过了。家里虽说是穷了些，可我们永丰很长进，前年中了秀才，今年还要去进举嘞！”宋嫂子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打量了春桃一眼，“瞧着你们家春桃，模样又好穿得也好，只怕会看不上我们永丰呢！”“哪里的话？”李氏忙摆手道，“我们春桃不是那样的人！只要人长进，往后还怕没好日子过？”
“大姑，您去打听打听，这村里村外哪个不说我们永丰懂事孝顺心肠好。您晓得，当秀才的每月能在官府领到二两银子。可为啥家里还穷得慌呢？那些钱都没花在他自己身上！”
“那是去哪儿了？”春桃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咳！还不是为了村里那三个娃儿。永丰拿了自己的银子贴补了那三个娃儿念书，说起来今年也该考秀才了。”
春桃心想，不错啊，还搞希望工程呢！虽然规模小了点，但这乔永丰为人还算不错呢。
这时，乔永丰提着一壶茶走了进来，拿出几个刚清洗的杯子，有两个还破了口。宋嫂子忙说道：“换个杯子去，上我家拿好的来给大姑他们倒上！”
“宋嫂子，不讲究那些，我们也是穷人家过来的，啥东西没用过啊？早些年遭灾的时候，拿蚌壳都喝过呢！我们家春桃也是吃苦长大的，虽说如今有了些家业，但一点娇贵都没有，也是个实在人！”
“大姑实在是通情达理呀！”宋嫂子看出来李氏是很满意的，心里也落定了七八分。
春桃捧着茶喝了一口，不是茶，应该是用新鲜的竹叶泡的，还有一股早上的露水味儿呢！她自言自语道：“这是用露水泡的？”
李氏忙又用胳膊碰了碰春桃，她真是有点受不了了，不让人讲话还不得憋死呀！
乔永丰带着一脸书卷之气笑道：“不是，是去年冬年时藏了积雪。家里清寒，没有像样儿的茶叶，所以只能用晒制的青竹叶儿泡上了。”
“你倒挺有情趣的。”春桃忍不住夸了一句。
宋嫂子忙接过话说道：“对呀！我们永丰虽说是穷了些，可心思很细，很会做点小东西，还会照顾人呢！”
忽然，一阵风吹过，把外面绳子上的书吹翻了几本在地。乔永丰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从地上捡起书，用衣袖认认真真地擦干净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细腻，与他身上那股特有的书生气息十分相投。他迎风站着，举起手将书放回去，衣衫轻轻飘起，仿佛一幅娴静的画。
春桃看着这幅画面，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名——宁采臣？
“哎呀，永丰啊，”宋嫂子忙走出堂屋说道，“叫蛋儿帮你去捡吧，屋里还坐着客人呢！”
趁这个机会，李氏小声问春桃：“咋样？”春桃道：“您不是不让我说话吗？”“刚才当着人家的面，姑娘家就是要少说话才好！你瞧着那乔永丰咋样啊？”“小虎表哥觉得呢？”春桃把话题丢给了小虎。
“问他做啥呀？又不是他找媳妇！我问你呢！”“才见过这么一小会儿，我哪里晓得他是啥样儿的人呀？我又不是朱大仙，会看面相呢！”
宋嫂子把乔永丰叫了回来。李氏忽然动了个心机，起身道：“嫂子，要不你带我各处瞧瞧？”
“那是自然的！”
春桃刚想起身，却被李氏摁了回去。她说道：“你不是说坐牛车坐得腿酸吗？好好坐着歇会儿，我去看就行了。”她又招呼小虎道：“刚才嚷着上茅房呢，还不去？”“哦……”小虎一脸茫然地被李氏拽走了。
三个人离开后，堂屋便只剩下乔永丰和春桃了。乔永丰有点害羞，低着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看。春桃很自然地看了他几眼，觉得他那局促样儿挺可爱的。乔永丰没想到春桃会这么直视他，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你听说过我吗？”春桃笑问道。
“听说过。”
“都听说啥了？”春桃故意问道。
“呃……”“不敢说实话？是不是听人家说我和周少爷私奔殉情过？还说我挺不要脸的，想攀高枝儿？”
乔永丰忽然抬起头，用惊讶的目光看了春桃一眼，随即匆忙移开目光说道：“倒是听说了一些……比你说得还难听些……要说私奔的话是于理不合的……可我觉得……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当属勇气可嘉之人……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春桃听得断断续续的，总算是明白了，这秀才是在夸自己呢！她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又问：“那你可介意？”
“若你不介意我这贫寒之躯……我又……又何须介意你呢？圣人曰……人无完人事无全对……瑕不掩瑜……”
春桃好感动，把自己比作玉，这还是第一次吧！面对这么善良文弱的一个书生，她之前准备的那些“狠招”还真用不上了。她想了想说：“若我心里还记着周少爷，你也不介意吗？”
这话把乔永丰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没答出来。这时，李氏三人回到了堂屋。 谈话又继续在李氏、乔永丰和宋嫂子之间进行。
春桃和小虎几乎插不上话，闷闷地坐了好一阵子。最终在宋嫂子和李氏互夸的声音中，结束了这次相家之行。
牛车一出了乔家村，李氏就迫不及待地问春桃：“你觉得咋样？”
春桃看了李氏一眼，笑问道：“娘，要是再倒回去三十年，您一定会看上他吧？”
小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氏敲了春桃脑袋一下，说道：“拿你娘开心呢！我问你正经话，瞧着咋样？”
“没咋样，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那就对了！嫁人就要挑乔永丰那样人好的！”李氏一脸眉飞色舞地说道，“人是穷了点，可心底善良呀！桃儿啊，你想想，这世上有几个人肯白花钱供人家念书考秀才的？往后你嫁了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对，我是觉得他人好，但我对他没动心啊！”
“要动心干啥？能过日子不就行了？”
春桃发现沟通无法继续下去了。她往旁边一靠，故意闭上眼睛道：“回去再说吧，让我眯一会儿。”
李氏见春桃不理她了，便找上了小虎。她不停地跟小虎说乔永丰有多好多好，小虎实在受不了了，苦笑着说：“姨娘啊，又不是我娶媳妇儿！我觉得好有啥用呀！”
“那你得帮我劝劝春桃呀！那孩子脑子有时候转不过弯儿来，你做哥哥得劝劝她！”
眯着眼睛的春桃叹了一口气，完了，回去恐怕耳朵要起茧子了！真不该说那“宁采臣”好呢！不过这人的确心底不错，但是她做不了聂小倩。
回到家后，李氏就赶紧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李迎月等人。她说得唾沫飞溅，神采奕奕：“我瞧着实在满意不过了！那模样也好，心底也好，脾气更好了。要是春桃嫁给他，只怕一辈子不会吵架！你们说，这么好的一个秀才相公能不嫁吗？”
春桃早就躲回房间里了。刚卸下妆容，春枝就笑嘻嘻地跑了进来。她看着春桃一直笑一直笑。春桃忍不住转头问道：“咋了？被娘吓傻了？”春枝笑问道：“姐，你觉得咋样啊？娘把那未来姐夫夸得……”“打住！”春桃放下手里的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谁是你未来姐夫了？那个乔永丰？”春枝道：“娘是这样说的！”
“我的个亲亲的娘嘞！”春桃猛拍了拍脑门抱怨道。
“姐，你不是说你要吓唬吓唬那个秀才吗？为啥没吓唬呢？难不成你看上他了？”春枝咯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春桃吹了一口热气，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姐姐我，在没去之前，的的确确想过要用一些法子去吓唬那个秀才，让他自己先偃旗息鼓了。但是——”“但是啥？”“但是吧，那人的心底真的很好！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供别人念书考秀才。你说，像你姐姐我这样善良的人能狠下心来骂他或者吓唬他吗？那是作孽呢！”
“所以呢？你打算嫁他？”春枝笑问道。
“肯定不会啦！虽然他很像宁采臣，但是我不是聂小倩！”
“谁跟谁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晓得。反正，总之，我不会嫁给乔永丰！”
“可是，姐，你打算咋应付娘啊？娘可不像我这样好打发呢。你去食店灶屋听听，一口一个乔永丰叫得跟自己亲儿子似的！”
春桃浑身哆嗦了一下，抱着头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先出去吧！”
随后几天，李氏对春桃的“轰炸”简直是见缝插针的！除了她自己亲自上阵游说外，还“威逼利诱”家里的人替她劝说春桃。不仅如此，她见谁都夸乔永丰好。
她拉着许氏的手说：“四娘哟，你是没瞧见乔永丰那娃儿，真真地好哟！论样貌，倒比赵大郎还俊些！”春枝听见了，简直哭笑不得。
她拉着杨嫂子说：“那乔永丰一脸状元相，心又好，待小孩子又贴心，我们桃儿嫁给他只有享福的！”
她甚至故意挑衅对面的王氏说道：“我那准女婿多少是个秀才，等将来中了状元，看谁还说我家桃儿命差不福气！那些眼馋嘴贱的人迟早是要招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