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072
“那么, 我就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了。”古川忠义说道,“关于这之前发现的实验室……仅代表我个人而言,希望你能放弃追查。”
沢田纲吉抬起头, 面容如小鹿一般无辜。
“为什么呢?”他问。
古川忠义垂下眼,目光中蕴含了些许让人无法辨别的情绪。
“为什么呢?”他还在问。
沢田纲吉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耳边重复, 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身形不断缩小, 声音也逐渐变得奶气,最后变成小小一团,懵懂天真地看着他,像是记忆中的孩子一样张开了手。
“古川哥——为什么——抱!”
古川忠义就像是被蛊惑一般低下身去。
手法熟练地将幼年的沢田纲吉抱在怀中, 就像是从未有过多年的隔阂。
然后棕毛的幼崽蹭了蹭他的脸颊,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转过头,手中怀抱的孩子不知何时变成了玩偶。
属于眼睛的地方变成了乱线画成的圈圈, 在说着为什么的时候, 血一样的液体就从这里流下。
怀抱着他的手变得如钢铁一般坚硬,布偶纲吉靠近, 声色哀怨而阴沉。
“为什么……”
“为什么古川哥忘记了呢?”
他的双臂在幻境中骤然消失, 在战争中失去的腿也渐渐透明。
男人落在地上。
可那只玩偶依旧怀抱着他, 眼眶里不断有血泪落下。
火焰燃起。
“古川哥。”
他声声呼唤。
“古川哥……古川哥……古川忠义……”
“为什么你还活着……”
玩偶终于撒开了手,向后一个跳跃, 露出记忆中的可爱面容。
古川忠义下意识露出笑容, 听见幼弟甜蜜的呼喊,像是裹着蜜糖的□□, 即使心知不可触碰, 也无法将之拒之门外。
于是他就听见纲吉柔软的声音, 将质问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脯。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你还留在这里呢?”
他猛然惊醒。
瞳孔紧缩, 满面冷汗,如此过了良久,他从费力地坐起身来。
假肢被拆卸在床边,古川忠义费力地为自己穿上另一只手,拨出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
“按照之前所说的,请让竹千代暂时离开日本吧……没错,我会尽快结束一切的。”
在结束对话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才反手捂住头倒入棉被之中。
被伪装成人类躯体的那只手臂无力地耷拉在一边,是他曾经说过最讨厌的无力模样。
*
沢田纲吉从睡梦中醒来。
入目既是一颗毛绒绒的熊脑袋,看起来很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熊先生穿着可爱的小西服,不过人的半只手臂长。
为六道骸定制的壳子还在赶制当中,心地善良的夜蛾先生先将自己练手的玩具送了几个过来。
甚至还有一个替换的凤梨。
再说回他的新伙伴。
虽然在梦境里的时候,蓝紫发色凤梨头的少年冷漠而阴郁,看起来就不好接近。但是这样一个灵魂放进熊先生呆呆的躯壳中之后,竟然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纲吉甚至幻想了短手短脚的熊先生会自觉地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抱住他的手臂——只不过是这么一想,背后就高兴地开出了小花。
虽然自始至终也没有成真。
熊先生平日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毛绒熊,就算是纲吉察觉到气息的变化扭过头去,那双异色的眼瞳也会在一瞬间消失成黑色,留下淡淡的雾气。
即使纲吉已经像是闻到小鱼干味道的猫一样迅速扭过头去,也没能在对方消失之前捕捉到一丝影子。
于是只能挠挠脸颊,真心地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来过的味道,棕发的男孩总是黑发的少年叫去,因此也就看不到天空中一飞而过的鸟雀,瞳中也有着数字的痕迹。
在异常顺利地将神奈川的事情终结之后,纲吉终于包袱款款地回到了并盛。
山本刚和沢田奈奈在奇怪的地方都是过于心大的人,只叮嘱了孩子们将东西打包并拜托幸村一家帮忙之后,便让两只人类幼崽自行从神奈川坐新干线回家了。
上门的幸村一家——特指一家之主幸村真一差点被这附近一圈的黑涩会弄出职业应激反应。
最后对面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伏黑甚尔友情出演了金盆洗手的黑帮老大,并对关怀幼崽的警察先生表示了这一圈都是跟着老子金盆洗手的小弟。
“是吗?”幸村警官迟疑,“那么请问你现在是干什么的?”
伏黑甚尔:“吃老婆软饭。”
幸村真一:????
“怎么?看不起吃软饭的吗?”
站在他身后的高濑会成员齐刷刷地盯了过来。
幸村真一从跟着老大金盆洗手的小弟们的眼中看出了“敢说看不起我们就放弃从良”的意思。
于是他默默伸出手,默默握住了一脸凶狠的伏黑甚尔的手。
“不。”
幸村真一诚恳道,“希望你们婚姻愉快。”
倒是待在沢田家的幸村精市看着那些不过一会就要朝自己这边隐晦地看上一眼的小弟们,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陷入了沉思。
好说歹说终于活着上了新干线。纲吉只背了一个小挎包,手里抱着玩偶熊。来的时候是两个幼崽,回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人带一只熊。
即使如此,也受到了沢田奈奈与山本叔叔的欢迎。
没有来接孩子们是因为行李已经寄了回去,大人们一商量,与其去接早能够自己做电车的孩子们,不如在家里准备一份大餐。
——两个心大的大人在奇怪的地方达成了共识。
因此,当纲吉踏上并盛的土地,就被来接他的奈奈接到了山本家的店里。
为了迎接孩子们山本刚早早关了店,由大人们准备的餐食像是豪华餐厅的大餐一样摆列在桌上。与孩子们也是许久未见的大人围在他们身边絮絮叨叨,连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初见的津岛修治,也受到了二人的欢迎。
“原来如此!您就是教导纲君的老师啊!”
就在纲吉没注意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家庭教师已经和妈妈表明了身份。
他刚伸出尔康手想要阻止对方——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相信一个婴儿竟然能当大人(小学生)的家庭教师吧。
没想到不仅是沢田奈奈,连山本刚也饶有兴趣地绕了过来。
山本刚:“原来如此!我家阿武也多亏老师照顾了!”他大大咧咧地展示出山本武的试卷,“60分,正好及格!真是多亏老师了!!”
山本武:“老爸!!”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搓蹂/躏着儿子的短发。
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猛一回头,看见棕发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沢田家的男主人……据说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山本刚并非八卦之人,但是开着一家寿司店又因为孩子与沢田奈奈有着来往,于是也知晓了关于对方家庭的一些琐事。
他心下叹息,眼也不眨地,也豪爽地伸出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
“阿纲的成绩也有提升是吧?真棒!”
男人丝毫不吝惜夸赞。
纲吉的小眼神在听见夸赞之后飘了飘。
毕竟这可是让前田编辑看见后掩面啼泣、六道骸见了哈哈大笑,连津岛修治看了都忍不住捂脸的成绩。
只有山本叔这种心怀广大的男人才能称赞了!
这就是真男人吗!
在奇怪的地方开始有了奇怪解读的男孩子这般想着,小眼神忍不住飘了起来。
山本刚又是一顿哈哈大笑。
大概是察觉到沢田家幼崽生命中缺少一个存在的现状,山本刚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也对小孩多了几分照顾。
山本武在温柔又耐心的奈奈妈妈的照顾下都变得矜持起来,纲吉窝在山本刚身边,时不时被对方豪爽地揉搓。
是过分新奇的感觉。
他忍不住揉揉脸,咕噜噜不好意思地滚到自带隔膜的津岛修治身边。
津岛修治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啊呀啊呀。”少年纤长的手指中捏着一块蟹肉寿司,“纲君莫不是害羞了?”
纲吉像是被抓住后颈皮的猫一样猛地缩了缩脖子。
这幅模样实在过于可爱,惹得津岛修治都轻声浅笑了起来。
纲吉揉揉鼻子,很是不忿地当一个安静的团子蹲在他的身边。
自从开始写作之后,津岛修治阴郁的气质扫去了不少。
虽然偶尔纲吉起夜的时候还能看见他在奋笔疾书——不要误会,不是写作,是在给读者回信和他们撕逼,但是总体而言,虽然依旧挂着阴郁的黑眼圈,津岛修治整个人的气势却从阴郁硬生生扭变成了安静文弱。
是一个让另一个世界的某些人听了,会把午饭从嘴里吐出来、会让下巴脱臼的形容。
但事实就是如此。
回到家中之后,按理来说纲吉的写作速度是应当上升的。
更别说他已经和前田编辑说好了定时供稿,理应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但是但是
写文章太难了(大声)!
就算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沢田纲吉也逃不过执笔之人的惯性,不说提前交稿,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交稿的时间越来越晚、越来越逼近ddl,最后被前田编辑施以正义的铁拳。
而另一位津岛老师就更加过分了。
他甚至在自己咕咕的时候将自己和读者的撕逼大作交给编辑,成为了一众文学作品中最为奇妙的景观。
[反正我已经交了。]气质安静、文弱、只要不说话就一切都好的老师如此说道,[和读者的撕逼那能叫撕逼吗?那叫做互相往来,叫做与友人书。]
编辑信了他的鬼。
反手在编辑谈中将这位老师整天不写作只知道缠着隔壁猫爪老师吃饭睡觉打麻将(??)的事情给捅了出去。
一时之间众声喧哗。
就在这样愉快的气氛之中,某一天,沢田奈奈突然在餐桌上宣布了一件大事。
“是这样的!,大家!”她双手合十,甜蜜地说道,“我们剩下的假期要去意大利了!”
咦?
咿咿咿??
为什么啊!
纲吉面目扭曲。
只见母亲露出宛如少女一般的神情。
“因为爸爸以后就在意大利工作了。”她陶醉地说道,“所以邀请我们一起过去玩哦。”
“爸、爸爸?”
沢田纲吉瞳孔地震,“原来我有那种东西吗?”
“啊啦,真是的,我们纲君当然是有爸爸的啊,”沢田奈奈双手叉腰鼓了鼓脸颊,在看见震惊到快要失去颜色的儿子之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纲吉的脑袋。
“纲君忘记了吗?”她说道,“小时候可是经常在爸爸的肩上骑马的哦。”
“是、是这样的吗?”
纲吉抿着唇,别扭地扭过脸。
他原本想要拒绝妈妈的提议,表示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过得挺好。
扭头就看见了一张扒拉在窗口的狰狞脸庞。
“猫爪……老——师!!”
从学校寻找到家庭地址的编辑先生发出最后的吼叫。
纲吉浑身一个哆嗦,十分迅速地牵起了奈奈妈妈的手。
“妈妈,我们现在就去意大利吧。”他诚恳道,“我想亲眼看手风琴!我们去意大利取材吧!”
他如此说着,却并未看见对面的家庭教师慢吞吞地吃着饭,黑色的瞳孔之中闪过一抹亮光。
当奈奈妈妈确定了行程,愉悦地离去的时候,他就跳上了餐桌。
家庭教师先生仰起头,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纲吉。
纲吉被他看得有些发虚。
良久,Reborn才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要了解意大利的民族乐器的话,就要有一个向导才行呢。”他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再请一位老师好了——在意大利的这段时间,一定教会你手风琴。”
纲吉就缓缓打出了问号。
Reborn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碧洋琪,是我的第四位情人。”身形娇小、就和一个小婴儿没有任何区别的家庭教师如此说道,“在意大利的这段时间,就又她来教授你乐器吧。”
纲吉抬头看去,看见照片有着一头烟粉长发的妩媚女性单手点唇,似乎是在一纸之隔外冷淡地朝着自己打着招呼。
他眨眨眼,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当纲吉以去意大利取材的原因打发、哦不,是告知了编辑,当日本飞往意大利的飞机起飞。在遥远的意大利,一家在日前就被彭格列渗透的旅馆迎来了一位客人。
一名银灰发色的男孩走进了这家旅店之中。
风吹过,露出他碧绿色的阴郁眼眸。
“老规矩,一间房。”他的声音干涸而喑哑,形容狼狈,身如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