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寻人
当夜方过戌时,公主寝阁便吹了灯,院子里也无人走动,几盏院灯亮着,静得反常。
南风坐在墙头上往里看,她希望能看见灵犀的身影,或者听听声音,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哭。
可是隔着门,又能看见什么呢,南风想了很久,终是跳进了院中。
这可能会让灵犀不满,也没法给人交代,可南风不想顾及,就想看一眼,看一眼便好。
寝阁里,刚推开门就看到床边有个黑影,那黑影闪了一下,急忙跑到屏风后。
南风瞬间警觉,她知道这不是灵犀,三两步猛冲过去将人摁住,那人惊叫一声,这是灵犀的丫鬟玲珑。
“怎么会是你,你在做什么?”
玲珑瑟瑟发抖,她慌张的脸在看见南风时有些吃惊,
“你?我记得你是?”
南风有点急,“我不是坏人,公主呢,灵犀公主在哪?”
玲珑哇一声哭出来,“公主晨时叫我装扮在寝阁中,而她独身出门去了至今还未回来,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奴婢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一日未归?你可知她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南风只觉心里慌得厉害,一念闪过古水镇的经历。
她放下玲珑转身踏门而出,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找到灵犀,绝对不能让她有事。
霜竹领命,联络城中的暗桩四处寻找,期间绑了府台司的爱女。
府台告到镇查司,镇查司全城搜人,一天一夜,杳无音信。
南风坐立难安,在梧桐院里眼看着太阳逐渐西沉,城中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连有几个老鼠洞都细细数过了,还是没有灵犀的消息。
夏云轻看着南风独自闷着,再闷下去估计就黑化了。
可他初来乍到对庆安城都不熟悉,怎么会知道只见了两次面的姑娘会去哪里。
“灵犀会不会去哪儿玩了?”
夏云轻念叨着,转而一想又不对,她的皇长兄死状凄惨,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玩。
“李承烨的死,对灵犀的打击很大吧,毕竟那天他们那么开心。”
夏云轻身子往后一仰后背低着墙,习惯性地伸手往兜里摸,思考的时候总想叼根烟的,可惜早就抽完了。
突然想起那天福海说的话,他说主子在城外等他。
夏云轻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对南风道,“如果你确定她不在城内,我倒推荐你去一个地方,但是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人。”
许久不说话的南风回过头,“什么地方?”
“乱葬岗,他哥哥在的地方。”
南风顿抽一口冷气,虽然平时灵犀胆小,但心里总有一股劲儿,有依托时不怕天不怕地,也许她真的会去乱葬岗。
南风冲出门去,跨上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城。
乱葬岗在寒水深林深处,那是一块巨大的天坑。
十里尸山,弃骨凌乱,遍地血一般殷红的焦土,斜插的碎碑一望无际,无处安葬的新尸伴在旧骨旁。
百年来,所有无法正名的冤魂都聚在这里,腥臭冲天,蚁鼠遍地,是连只鸟都不敢飞过的绝地。
天已尽黑,一路星辰到这里变成猩红的混沌,映照在山岗散出浑浊的亮。
红色的萤火虫时而聚集时而消散,飘进漆黑莫测的树林里。
南风站在巨坑的顶端,它像一张血盆大口,口中有无数双向上攀抓的手,它们要将南风拉下来,让她坠入地狱。
南风不怕什么地狱,她只怕找不到灵犀,如果可以真的不希望灵犀会在这里。
南风抬脚迈进坑中,不管在不在,只要有可能就要去探一探。
高温伴着长久的腐败,腥臭味从深处弥散来,刺鼻的味道熏得人不想呼吸。
南风幼时曾来过这里,那时她误入此地偏巧救了紫苏,从未进过深处,总感觉恻隐隐的,在那深处有什么东西。
越往前走,脚下的尸体越多,男人,女人,孩子,有的裹着一张草席,有的破衣烂衫盖不住狰狞的脸,有的断头断腿被啃得血肉模糊,有的骨头爬满蛆虫。
他们都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一个不注意,就踩得咯吱响。
踏过这片守坑的尸体,眼前是一群破旧的碑坟,因为天黑,碑上的字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碑上趴着个人头形状的影子,那影子一动不动,死死盘踞着。
突然,有一只影子沙沙笑了起来,随后是两只,三只,几百只影子一同摇摆着手臂发笑,笑声将南风团团围住。
南风燃了一支火烛,虽然她知道这盏火亮对一个身在充满未知危险地方的人极不明智,亮光暴露位置,可能会由此招来更可怕的东西。
但南风也无选择,她要进去,就必须穿过这些影子。
风一吹,影子笑得更凶了,手舞足蹈成一团,南风面不改色,她抽出刀握在手,举着火折子走了过去。
就在能看清影子的前一秒,一只干枯的黑手猛然搭在南风握刀的手上,南风有些惊,起手一刀将那黑手挥开。
黑手“喀吱”一声断得飞散,风一吹,碎裂的骨节满地跑,有几节爬到南风的脚边。
南风将烛火向下探照,原来不是黑手,是一株漆黑光秃的矮灌木枝,那枝条长得嶙峋似骨,确实像一只从地底爬出来的手。
而趴在碑上的影子,就是这些长在坟上的矮灌木,叶子摩挲发出声响,枝叶拥簇,鬼语窃窃。
南风松了一口气,熄了火折子放在怀中,提着刀朝前走。
矮灌木被风吹向后摇摆,南风行于坟间,像与无数小鬼逆行,被勾住衣角也不为所动。
隐隐的,南风感觉身后有东西跟着她。
南风走一步,那东西也走一步,南风停住,那东西也停住,总是不远不近地一步步跟着。
南风猛地回头看,浓黑的夜色蚕食身后的路,什么都看不清楚。
乱葬岗阴湿之地,长久被浊气滋养,什么都可能有,有鬼,有人,有鬼像人,有人像鬼,怕是最没用的东西,从来都是。
身后的路是黑的,但前方的路是亮的,淡红色的伴着黑的亮,盈盈之间闪动着蓝色忽明忽灭的火。
脚下的路是黑的,看不清路,南风只能按照直觉走,边走边四下探寻灵犀的声音,生怕错过一点线索。
突然,脚下踩到一个硬质的东西,南风矮下身看,发现这是一块龙形的黄玉。
南风很惊喜,这正是此前送给灵犀的黄玉,她一直戴在身上的,也就是说,灵犀就在不远处。
刚要将玉捡起,身后猛然蹿出一只老鼠,那老鼠奇大,浑身褐色皮毛发亮,眼睛通红通红,它怪叫几声,衔着玉就跑。
“别走!”
南风追在身后,看不清路,老鼠跑起来弯弯绕绕的,怎么也追不到。
南风最后发力,一把刀插进老鼠的身体里,老鼠把玉吐了出来,吱吱叫几声后居然不见了。
黄玉躺在地上,南风将玉捡起,忽而发现黄玉之下是一块血渍,血渍是旧的,像是受伤的人在此地行走时留下的。
视线往前,血渍越来越多,越来越集中,直到黑乎乎的一滩血上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靠一块石头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安安静静的没有声响,不知是活的还是死的,突然就这样出现了。
南风的心跳得十分快,她非常紧张,也非常害怕,因为她看清了这个人身上穿的淡黄色的裙子。
这件裙子南风认得,是那日梧桐院雨夜里她亲手解下晾在屋下的裙子。
也就是说,这是灵犀。
灵犀的发是散乱的,乱蓬蓬地盖住脸,裙子上有血迹,胳膊被咬得全是黑洞的窟窿,听不见呼吸声,整个身体孤冷地瘫坐着。
“灵犀?”
南风第一次知道内脏俱裂的疼是什么滋味,咽喉处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大口呼吸才能保持顺畅,窒息的低压感呛得南风直咳嗽。
几乎跪在地上的,要淹死在这铺天盖地的悲痛中。
“不,不会这样的,咳咳,灵犀,不会这样的”
南风艰难地想用手拨开头发,可又没有勇气看到灵犀的脸,她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折磨成这般样子,身体也被啃食过。
南风不敢看,也不相信。
“是我啊,灵犀,你回我句话啊”
南风跪在灵犀面前,整个人憋得难受,脑袋昏沉发涨,眼泪铺了满面,可偏是哭不出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无力得连声音都没有。
“这不可能灵犀你回来,回来啊”
南风的诉求是无用的,她知道灵犀不会回答她了。
可此时,掩藏在长发之下的嘴发出吱吱的笑声,那笑声刺耳诡异,十分尖锐。
南风有些惊,紧紧盯着灵犀,只见灵犀的身体微微动了几下,慢慢向后仰着头。
长发朝脸两边拨散开,露出一个黑灰色的鼻尖,继而是两颗异常突出的长牙,一双鲜红尖利的眼睛。
这是一只巨大的老鼠,穿着灵犀的衣服,如人一样巨大的老鼠!
那乌黑的胳膊,实则是毛绒的四肢!
那老鼠就坐在那里笑。
“吱吱,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