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刘雨晨林默
第七十九章
那天, 林默丢了一个传家宝,却遇到了此生最珍惜的珍宝。
他不知道自己对刘雨晨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开始的时候,他们的交往非常单纯。
林默那时, 根本没想过两个男人会发生别的感情, 只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刘雨晨。
越是了解越觉得投缘,就愿意亲近他, 每天待在一起也不腻。
刘雨晨是和林默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孩。
他很文静, 喜欢看书不擅长运动。
他会收集邮票, 会将报纸上值得纪念的事剪下来保存好, 会在笔记本里抄写他喜欢的歌词, 会听着歌看着窗外发呆,会在语文书的空白处写随笔, 一首诗,或是几句散文。
他很习惯听从,除非触及底线,从不反驳或是拒绝人, 哪怕别人的要求有时候令他也很为难。
林默呢?
他就不是一个静得下来的人,还非要把刘雨晨从他安全的小壳子里挖出来, 拉进自己吵吵闹闹又五彩纷呈的世界。
他教刘雨晨打球,总是笑话他学得慢。
可若是谁多嘴说他一句笨, 就记仇得在球场上专门找那人麻烦,让对方屡屡失球,得到嘘声一片。
然后和刘雨晨说:“你比他有天赋多了。”
他会在刘雨晨教他唱歌的时候, 故意唱错调或是记错词,让刘雨晨一遍一遍教他,也一遍一遍听他唱。
他还会在刘雨晨藏着自己的散文诗时, 偷偷给校刊投稿,在校刊发行之后向他邀功,结果气得刘雨晨红了眼睛,几天不和他说话。
林默急的一次一次在放学路上堵他,缠着他原谅自己。
他也会在刘雨晨偶然说起羡慕画画好的人时,央着他爸爸请家教,然后抱怨着:“老头子就是望子成龙,我哪是画画那块料啊。小晨你陪我一起听吧,不然这钱就浪费了,学不出来还得挨我爸打。”
把刘雨晨带回家。
他会在文理分班之后,总往文科班跑,交好刘雨晨的同学,拜托他
们好好照顾自己的哥们。
使劲太过了,还曾让刘雨晨误会他和别人更亲近,偷偷不开心了好几天。
就这样,他们过了高中三年。
他们感情好,一直有人开他们玩笑,说刘雨晨是他的小媳妇。
他那时心怀坦荡,总是听得哈哈笑。
刘雨晨总是脸红,有一回还急哭了,请他们不要开玩笑,私下还找了林默不许他瞎说。
林默赌咒发誓再不闹了,才平息这件事。
直到临近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分别到来,林默才慌了。
也是那时候他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对刘雨晨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他不想和他分开。
林默是被宠坏的孩子。
他从小长到大,拥有太多的宠爱,一向觉得世界上没有自己不敢做的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话。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他父母常挂在嘴边说的那一句,“等你哪一天碰着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有了必须藏起来的话,你就长大了”,就是在发现自己喜欢了刘雨晨的时候。
林默不敢表现出来,怕吓跑他,只等着刘雨晨上交了志愿表后,偷偷在办公室找出来照着填了一份。
后来他们如愿上了同一所大学,在之后,出了学校,各自工作了两年。
林默忍受不了聚少离多的相处,在某次约刘雨晨出去玩而他说和别人有约之后,冲动地辞了职,做下了开公司的决定,半诚恳半耍赖地拉上刘雨晨来帮忙。
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熊猫直播上市,在圈子里站稳一席之地的庆功宴之后。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却知道彼此都没有醉。
他靠近,刘雨晨没有拒绝。
那天晚上他激动得发抖,抱着他说了很多次喜欢,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花开。
清晨醒来,他向他表白,雨晨却告诉他,“不可以。”
林默几乎从天堂跌落地狱。
他问为什么,刘雨晨说:“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我们就在原来的位置,好不好?不往
前走,就不会迷路,就不会分开。”
林默并不懂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伤感。
对于苦守多年,终于得见日月的林默来说,恨不得昭告天下,怎么甘心这样?
——他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非得藏着?
闹了几次脾气,林默都没能说服刘雨晨,只好按照他说的来。
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他们把房子买在顶楼的两个单元,按照刘雨晨古怪的坚持,单日在林默家住,双日在刘雨晨家住。
可他们的生活用品从来不会混用。
刘雨晨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房间,不管他偷偷把自己的东西藏在他房子里的哪里,都会被他找出来,连同他一起打包送回隔壁。
林默甚至买了一座岛。
在某次他急了,又一次问刘雨晨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肯相信自己的时候。
刘雨晨告诉他:“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那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我们活在人群里,握紧手里有的东西,保护好它就足够了,为什么非要邀请别人来欣赏它?你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林默赌气地买了一座岛,说要把刘雨晨关起来。
刘雨晨却说:“我求之不得。”
刘雨晨实现了他对林默的承诺,在岛上任他为所欲为,他们甚至在那里举行了一场婚礼,一场只有两位新郎的婚礼。
可离开的时候,林默发现他居然把结婚戒指留在岛上了,气得想从船上跳下去。
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这些年,哪怕关起门来,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但在外人眼里——哪怕是王璐这样的朋友眼中,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他的很多想法总是古古怪怪的,很没道理,让人气得想打他,可心里又觉得他可怜又可爱,让人放不下。”
林默仰头看着阳光,说起那个人,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说起他和刘
雨晨的感情。
他没想到,是对着两个和他完全不熟悉的、甚至只是孩子的少年人。
“他总说啊,他是一只蚂蚁,特别贪心,要举起比他重几百倍的东西。
可只要举起来了,带回家里,就要偷偷藏起来,谁也不给。
尤其是我,他要把我藏得严严实实的,这样谁也抢不走了。
开始,是我拖着拉着他走出他的洞穴,后来,是他拖着拉着我和他一起活在洞穴里。
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好很好,可他不喜欢。
蚂蚁就应该活在地底下,走到地面,就要避开人群,否则,随时可能被踩到。
哪怕踩他的人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不见渺小的蚂蚁为了活着有多努力……
是不是很奇怪?”
林默笑了下,眼睛已经变得湿润。
“我以为,我以为是我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林默握紧拳头,忍了很久才继续。
“我一直很努力想要证明我爱他。但是不行,这一次,他不想从他的洞穴走出来。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看着很软和,但实际上真的很拧巴。
我拿他没办法……年轻的时候没有,到了四十岁,我都不愿意折腾他了。
我陪着他,我想,等到我给他足够多的爱,等有一天,他能够很幸福很笃定地告诉我们所有认识的人,我们相爱着……”
可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从来没想过,他们的结局会是生离死别。
“有时候我真恨他的懦弱,一直到小晨生病,直到他离开,我才真正懂得,他为什么一直有这样奇怪的坚持。不是我们不够相爱,而是我太自以为是,从来不懂他在害怕什么……”
刘雨晨住院之后,林默才开始频繁接触他的家人。
见面的时候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从护工嘴里听说的。
就雨晨刚生病的时候,他家里人来照顾了一段时间,可坐在病床前,
不是哭就是唉声叹气,埋怨老天爷,说自己命苦,说老刘家要绝后了。
别说雨晨一个病人,就是护工和医生都要让他们逼得抑郁了。
雨晨一直沉默,很习惯家人这样的“照顾”。
还是医生受不了,找各种借口把陪护和探视的时间尽可能减少。
林默刚知道的时候,眼前就是一黑——被焦虑和恐惧逼得开始失眠的他,听到护工的转述,差点气晕过去。
他心疼死了,却不敢表现出来,怕刘雨晨难过。
但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呢?
“不用和他们生气,没必要。”
那天刘雨晨对他笑了下。
他没有哭,林默却泣不成声。
他真的想象不到,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亲人呢?
他们没有恶意,他们也是爱这个儿子的,可是这样的爱,真的让人窒息。
雨晨走的那天,紧紧捏着他的手说:“林默,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哦。我,我想让你干干净净的,永远干干净净的。”
一句“干干净净”,让林默心碎。
后来葬礼上发生的种种,更是击垮了林默。
在他不被允许参加葬礼的时候;在他跪下来,说出那一句“我和小晨从来没有在一起”,换得送雨晨下葬的机会时,他才真正明白雨晨为什么要活的那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要把他藏在洞穴里才有一丝安全感。
雨晨的父亲把他的日记本交给林默的时候,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让他心痛到崩溃。
他说:“这东西一直藏在他床匣子里,要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他还放了这种东西在家里。你收着吧,要是让他奶奶看见,怎么受得住?”
那本日记,是刘雨晨高中的时候写的。
他在上大学之前,将它留在家里,留在床头的推拉柜里。
林默能想象到小晨当时的挣扎和期待,他害怕也渴望,家人会有一天打开它,看到他内心的世界。
可过了二十三年,这本日记才被他的父亲看到,还把它
当成一个烫手的垃圾,匆匆丢给了自己。
……小晨每年回家,看到这本日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家人,从来没有想过了解他。
他们只要他争气,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给他们传宗接代……
林默握着日记本,通体生寒。
“我一直知道他和家人关系不好,一直试图缓解他们的关系。
小晨知道之后很生气,那是他第一次和我生气,甚至说要搬走,我不敢再做什么了……我恨我太蠢了,一直不知道他真正在害怕什么。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
林默仰头看着枫树,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哭不出来。
刘雨晨走后的这半年,他去了国外。
小晨曾说等他们都老了以后,就去国外,找一个小农场养老。
或者可以种种花,或是种一片葡萄树,最好附近有一个湖泊,随时可以在湖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那时候,不知道他眼睛里的憧憬背后,藏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
他走过几个国度,终于找到这个地方。
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泊,有一个葡萄庄园,有很大很大的土地,只有一处两层楼高的小住宅,住两个人刚刚好。
可那又怎样?
看着曾经梦寐以求的风景,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欣赏,最脆弱的时候,他甚至整个人都走进湖泊里。
但沉下去之前,他想起来,这里距离小晨太远太远了。
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他该怎么找到小晨?
他回到了人间,订了回国的机票。
回国的那天凌晨,靠着安眠药入睡的林默梦见了小晨,梦见他们穿着校服,在大雨里顶着一件外套笑着奔跑。
醒来之后,他看到刘雨晨的日记里说:从那一天起,我再不带着伞出门。可那傻子却再也没有用外套替我挡雨,反而说我粗心,在书包里常备两把伞。我一次一次把伞忘在家里,他一次一次地给我买伞……什么时候,他才知道,只需
要一把伞就够了呢?
林默抱着日记泣不成声。
回国之后,他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真的受不了这样活着了。
可当他去拜访刘雨晨的奶奶和父亲,看到的却是,刘家已经走出失去小晨的悲伤,请了阿姨,准备了婴儿房,买衣服买玩具,忙着迎接新的生命。
林默心中剧痛,当场就失态了。
他指责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小晨,刘家奶奶却更痛恨他,用嫌恶的眼光说:“要不是因为你,小晨也不会做那种丢人的事!他要是结婚,有了孩子,何必现在还要他爸爸来忙活?”
刘雨晨的父亲唉声叹气,希望他能体谅,“我们刘家,不能就这样绝后了啊。”
林默心里空落落的,愤怒和心痛都没了着落。
——小晨都不在了,这些事发生不发生,没有任何意义。
他去了墓园,看着墓碑冷冷清清地立在那里,看着照片里微笑着的刘雨晨,不敢死了。
如果他不在了,还有谁会记着小晨,记着来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呢?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人真的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说完这一句,林默沉默了很久,最后郑重地和他们道谢,谢谢他们愿意听他说这些。
也衷心地祝福了他们,愿他们在阳光下,无病无灾,永远相爱。
辛朝阳早已哭红了眼睛。
楼衡心中亦是唏嘘,却并没有劝说什么。
人人都劝人往前看,殊不知,停在原地才是他人真正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是不是又要挨打了?不过写的时候,我自己都哭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