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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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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尾是微微垂下的,细看之下瞳仁是浅些的棕色。明明是多情的眼,可眼下看来,却是再专情不过。

    “我没后悔。”

    虞易安轻声道。

    “我知道。”萧承琢笑了笑,松开她的发丝,撑坐回床尾,取过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沾了糖浆的指节。

    “但我同时也清楚,你没办法彻底消除心底的隔阂,至少现在,还不行。”他低眉垂首,十分平静地说。

    不得不说,他的敏锐一如既往。就好像这世上只要是与人心相关的事,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洞察。

    这话,虞易安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反驳。

    但她又不愿意轻易被他牵着鼻子走,不想就这样草率地落于下风。

    于是她看着他,带着些孤傲的倔强:“那你呢?”

    那你呢?

    你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暑雨祁寒,不顾陵迁谷变。决意弃坦途不走,翻山越岭乘风踏浪,只为在尘埃落定时与她共看山川落日。

    关山难越,可人心易变。你当真决定好了么?

    “你知道答案。”他毫不犹豫。

    他话音刚落,虞易安忽地坐起身,抓住他的袖口靠近,“我要听你说。”她傲然说着,盯着他的双眼,不愿错过他眼底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孤勇倔强中又有着些忐忑,仿佛这个回答重要如性命攸关。

    她起得急,全然不顾自己的病体,瞧着就十分软弱无力。萧承琢怕她脱力,便伸手扶住她的一侧手肘。

    他叹一息,微垂的眼尾稍抬,声音缓下来,却再肯定不过:“我只要你。”

    眸光清澈如雪,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融融深意萦绕在她的周身,如茧一般层层包裹。

    听清这四个字,虞易安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身子一沉,跌坐在自己小腿上,双眸愣愣地看着他,眼波微动,久久不语。

    萧承琢这才松开握着她手肘的力,转而去抓起她不自觉紧握的柔荑,拉到唇边落下一个轻吻,“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

    他笑了笑,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口头承诺太乏力,你心存疑虑也是寻常。让你无法完全信任于我,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复又用指腹擦了擦她手背上他印过的痕迹,将她手背灼热手心冰凉的手暖了暖,塞回到锦被之下。

    而后揽过她的肩,扶着她躺回去。

    动作很轻,但透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虞易安被动地躺好,沉默着看他为她压好身体两侧的被边,然后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他说:“我们来日方长。”

    萧承琢后来没有再多停留,毕竟走这一趟已是百忙之中抽空。安抚过病中多愁善感的她,亲眼盯着她睡着之后就离开了。

    虞易安这一觉睡得很好,无梦无魇,待她醒来,已是近黄昏。

    干燥的喉咙仿佛能擦出火星子,她不适地咳了两声,吞咽两回这才好受些。好在显然,头晕脑胀之类的苦楚散去了许多。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没有急着唤人,脑内不自觉地将白日里的一幕幕过了一遍。

    想到那个亲吻,樱唇上顿时又起了些火辣辣的知觉,她颇有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然而意识到自己所为,又有些难掩羞涩地捂起了脸。

    白嫩的手掌之下是臊红的脸,两相碰撞,更是异样的和谐。

    紧接着,想起他哄她睡前,用不太正经的语调同她说的:“赶快好起来吧二姑娘。敌方阵前,你就放心让我背后长日无人?”

    隐在手心下的嘴角微微翘起,她掌心用力向下压了压,这才一脸镇静地松手,下榻,去唤了人进来。

    苏叶白芷听闻自家姑娘主动问药煎好了没有,愣怔着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则是欣慰到不行,两两握起对方的手,端的是要热泪盈眶的模样。

    虞易安看着她们这般浮夸的神色,呵呵笑了声,没客气,一手一个将她们推了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一晃,仲秋月圆。

    此前萧承琢有意晾着西羌,送去回信的日子已经十分临近仲秋。

    要在仲秋前来京朝觐显然是不可能了,于是在双方使臣协商之下,将朝觐的日子改作年关。

    如今距离先帝过世尚且不足一年,虽然约定成俗新帝只需服国丧一月,但在多种原因催化之下,萧承琢还是以为先帝祈福的借口,取消了往例规模盛大的仲秋宴会。

    故而今年的仲秋夜,宫中唯有寥寥几人共度。

    云如意也在其中。

    人虽然不多,但有着萧琳琅与萧承璟在,那气氛便绝对不会是冷的。

    这是虞易安病愈后第一回踏出华清宫门,久违地赶上热闹,难免笑得更真心了些。

    萧承琢是最后一个到的。

    在他来前,萧琳琅与萧承璟围绕在太后身边逗趣。萧承璟方学会了一套拳,吵着闹着要打给母后看,太后拗不过他,只好由了他去。

    母子母女间其乐融融,虞易安便也不凑上前去打扰,只远远地看着,自然而然就与同样没有选择上前的云如意站到了一处。

    也不知是被当下和乐的气氛感染了还是因着些其他的原因,她们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了起来,本该水火不容的两位绝色,竟然看着也是和谐得很。

    若非提前散去了宫人,叫她们看了只怕宫闱内又要多添些休憩时的谈资。

    借着说话的功夫,虞易安侧目望向云如意淡淡的笑颜,心间有一瞬间的五味杂陈。

    此前不久,萧承琢又来看过她一回,随之而来的是他确定的消息:萧昇发顶确有五旋,若筠娘所言不假,那他,当是筠娘之子阿昇无误。

    如此,依着萧承琢的猜想,萧昇与云如意之间,极有可能有着血脉亲缘。

    “说来也是可笑。”忽然间,云如意自嘲般笑了声,淡如水的声音将虞易安拉回到现实当中。

    她遂不再去看云如意,而是同她一样遥遥望着太后她们的方向。转头的间隙,她听到云如意续道:“今年仲秋,居然是我过得最舒心的一次。”

    冬天的夜晚往往来得很早,此次家宴设在御花园中碧泉池畔,周遭点了几盏宫灯,不多,足够照明,但又不会喧宾夺主,抢了那天边圆月的光辉。

    虞易安在宫灯氤氲出的朦胧光线下抬眸去看那月亮,没吭声。

    她猜想,云如意大抵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无关这个人是谁。

    于是她便安安静静地站着,充当一位合格的聆听者。

    反倒是云如意被她这突然散发的善意惊愕到眉梢轻扬,她神色复杂地看她良久,直到声声童笑入耳吗,方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忽地,她说了声谢谢。

    “有时候”没给虞易安回应她道谢的机会,云如意淡声又道:“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

    感受到她情绪里细微的变化,虞易安勾唇笑了笑,目视前方,“羡慕我的人很多,不需多你一个。”

    果然,听到她这样说,云如意嗤笑了声,脸上的表情却更轻松了些:“你倒不客气。”

    “客气要分人,”虞易安仰了仰脖子,漫不经心地笑:“我俩相识之初就没客气过,现在又何必假作客气。”

    “有理。”

    云如意的声音含笑,虞易安听了,莞尔一笑,没再接话。

    不远处萧承璟打完了拳,在母后与阿姐捧场的掌声中腼腆地冲进了太后怀中,四仰八叉地撒着娇,任由太后执帕轻拭他额头并不存在着的汗水。

    云如意看着,面上微笑不减,却像个旁观者一般抽身在和乐之外:“你说,我还能在这宫中待多久?”

    问的是她自己,可虞易安知道,她说的又不仅仅是她自己。

    以云相为首的一派与以皇权为首一党间的争斗愈发白热,几乎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偏偏萧承琢每每所为皆有由头,你若不从,便是不忠不义,藐视皇权。

    政斗之下,永远逃不脱那句“名正言顺”。

    萧承琢这样落子,云连不会傻到将这样要命的把柄亲手交到他手上,便只能暂且让步。但他经营多年,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还不至于如此就没了还手之力。

    故而这些日子的明争暗斗,云相稍显劣势,但还远不至于胜负分明。

    云如意这个有明显偏向的问题,到底来得有些早了。

    虞易安不动声色,并不正面去答,而是意有所指道:“你是你,与他人何干?”

    这道声音太平静,莫名驱散了云如意心底的几分郁气,她微愣一息,而后似喟叹般吐出一口浊气:“可事实是,倘若我只是我,那便连远远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

    这个“他”指的是谁,她们俩都心如明镜。

    不知道为什么,虞易安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延湖畔,那个意气风发对着她放狠话“各凭本事”、“绝不相让”的云如意,有种莫名的怪异感层上心头。

    她想侧头去看云如意,可犹豫一瞬还是忍住了。

    恰巧此时,公公高声唱昭示着圣人驾临。

    虞易安下意识望了一眼声源方向,落目到那道颀长的身影之上,撞进那人温润笑着看向她的眼眸之中。

    下一刻,她感受到身后被人往着那个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力来的那一侧,除了云如意之外再无第二人。

    她顺着力跨出两步,那力量不大,远不到能让她踉跄的地步。

    虞易安难压心中的惊与惑,站定后便立刻回头去看云如意。

    却见云如意也微微笑着看她,比以往每一回都要笑得真诚。

    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外,云如意的唇形动了几动,而后却是径自越过她前行,走到萧承琢及太后身边,福身低眉,用身子不适的借口自请了先退。

    初冬的碧泉池畔,地上多是干枯的落叶,扫也扫不尽。每踏一步在其上,落叶便发出阵阵咯吱声,像在为它们有限的□□响绝唱。

    清澈月光下,虞易安看清了,云如意说的是——

    相守不易,你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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