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昨日傍晚时下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持续了整夜,一直到破晓时分才停,以至于现在天还是阴沉沉的,不甚明亮。
方才为了梳妆方便,虞易安使人在屋里点了两盏花灯,是以这会儿里屋的光线氤氲在烛火摇曳出的光圈中,莫名添了几分旖旎。
因着刚才那出乌龙,再面对面时两人都有些拘束。
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萧承琢才嘶一声捏了捏眉骨点评道:“那衣裳看着挺冷的。”
虞易安:“”
她原以他们俩都有将这事儿溺死在沉默中的默契,思绪已然跳跃到了一会儿出宫的事宜上,谁知萧承琢沉默半天最后竟是又提起了这一茬。
才被她用意念浇灭的心火又死灰复燃了起来,直把她全身都烧得通红,无一处肌肤得以幸免于难。
她咬着唇似怒似嗔地瞪他一眼,道:“不穿不就不冷了么?”
说完话,她就想越过他去卸掉几支加重脖颈负担的金钗。
原本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但眼见着萧承琢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喉间凸起也随着他吞咽的动作由上至下滑动,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刚才那话暗含的歧义。
她清瘦的背脊一僵。
这个登徒子!他明明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都不穿的意思!
她倒抽一口凉气,急忙找补道:“不是,我不是说不穿”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萧承琢突然挑了眉将双臂交叉抱至胸前,清俊的脸上写满了玩味与期待,眼神也愈发不可描述起来。
被他这灼热的眼神一盯,虞易安愣在了原地,脑子顿时一片混沌,原本清晰的逻辑链也彻底崩坏。
慌乱中,她用仅剩的理智再次回想了一遍她方才又说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她顿时欲哭无泪,只能强撑着继续胡言乱语:“我的意思是我会穿”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这不还是她要穿那纱衣的意思么?她到底应该怎么说才对
她皱了眉,瞳仁稍稍向斜上转动然后停住,歪了头思考一瞬,才再次试探着开口道:“不是穿,我不可能穿但是我会?”
她还在努力想要理清逻辑,那边萧承琢见她这样难得迷糊的模样却是快要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笑意。
他正憋笑看她,就见她突然像放弃了一般将紧绷轻抬的肩膀一松,一脸生无可恋地看向他,破罐破摔道:“罢了,反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丧气的话音一落地,萧承琢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低下头轻轻笑出了声。
他垂着头自己缓了好一会儿,才忍了笑意再度抬起头。
正想再打趣她两句,话都到了嘴边,然而虞易安一看他嘴边的弧度就知道他又想使坏,便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她强忍住想把他弯起的唇角扒拉下来再用针线钉死的冲动,抢先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将军府?”
明明已经脸红似关公,尴尬到手脚都发了麻,她却仍傲然地昂着头,盯着他的目光倔强又理直气壮。
他想也没想就立刻心软妥协了。
“你找一身便装换上,换好我们就出发。”于是他道。
说完,趁虞易安不注意,又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得逞后似十分快活地笑一声,才转身将候在门外的宫女们唤了进来。
这样的偷袭在过去两日里时有发生,虞易安便也懒得理他,只是对他这大摇大摆的举动感到有些疑惑。
他居然一点也不避着宫人,要知道这宫里可有别人的眼线在呢,难道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宫去?
萧承琢似乎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对她宽慰一笑道:“没事。”
虞易安本就是怕影响他的计划才有些担心,见他并不放在心上,便也没了什么顾虑。
她随意选了一身从宫外带来的迷楼灰色半臂襦裙,避到屏风后,在苏叶白芷的帮助下换装。
宫装好看是好看,就是穿也麻烦,脱也麻烦,三人协力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换好。
等她从屏风后再出来时,萧承琢已经换好了衣衫正坐在桌边等她。
虞易安顺道看他一眼。
他好像偏好暗一些的颜色,几次他不穿朝服时,都选了浓墨绿或深靛青这类深色的衣衫。这些颜色与他的气质倒也十分相配,显得他格外形相清逸,丰姿隽爽。
既然要与她一起回去,那她必然不能让他打扮得太丑丢她的脸,这会儿见他十分上道,自己就穿戴得人模人样,省得要她再费心,虞易安满意地笑了笑。
于是她笑吟吟地问:“走么?”
“走。”他也回她一笑。
要归宁这事萧承琢早先就派人给虞修递了信,是以这会儿全体虞家人都直立在将军府门口翘首等候。
不一会儿,载着萧虞两人的马车就到了府门前。
车才停,他们就见那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先行跳了下来,微笑着与他们点头问好。
得了回应后却是又回了马车旁,搀住那只从车帘里伸出来的玉手,小心翼翼地将虞易安也扶下车站好,他才自觉松开手。
这几日在华清宫,虞易安与他随意惯了,便也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可在其他人眼里,却是非同小可。
尤其是虞易岑,因着幼时老被虞修拿来与萧承琢比较,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对萧承琢这个人本身也没什么好感。
虽说年岁渐长后也知道其实没什么好比的,他们生来不同,也有着各自的使命与职责。
如今各司其职,君臣一心,也算是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谐共处。
他甚至因为萧承琢继位后所做的几件利民之事,对这位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生出了几分欣赏。
但童年的阴影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挥之不去。
是以这会儿他眯着眼情绪不明地盯着萧承琢刚扶过自家妹妹的手,心间那股压了十几年的邪火仿佛又快要冲破封条。
早就想找机会打一架“切磋较量”一下了。
虞易岑忍不住把指节捏得嘎嘎作响。
这动静果然得了萧承琢的注意,他循声看向满面不悦的虞易岑。先是像老友见面一般自然地锤了一下虞易岑正握得死死的拳,随后又往身侧瞥一眼。
确认虞易安看不见后,他竟然对虞易岑挑衅似的挑了挑眉,唇边也勾起一个似嘲讽般的笑容。
虞易岑:“”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虞易岑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憋气憋得青筋都爆起了几条。
气氛顿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这边正在与爹娘阿姐撒娇寒暄的虞易安也感受到了不对,便顿了话头狐疑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然而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触及萧承琢,擅长变脸的他就瞬间表演了绝活。
之前那副挑衅之色顷刻消失,转而以温煦清朗的笑取而代之,还恶人先告状般对着此刻仍怒目而视的虞易岑说了一句:“舅兄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语气之做作,表情之无辜,恶心得虞易岑几欲作呕。
虞易安却被他的称谓吸引去了注意力,她睁大了眼:“我阿兄不是比你年幼么?你唤他兄?”
不知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清,总之她自觉忽略了兄前的那个舅字。
萧承琢闻言看向她,眉眼带笑:“妻兄不该唤作舅兄么?”
眼神十足专注,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她的模样。流动的暗潮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诺大的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人。
虞易安又愣了神。
直到虞易岑忍无可忍地重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忙眨了眨眼将头偏到一边,小声嘟囔:“谁是你的妻。”
一旁看戏看得正欢的虞修终于在苏氏一记暗拧后,以哎哟一声打破了这半是暧昧半是紧张的氛围。
他在众人聚焦向他的目光中尬笑两声,揉了揉被拧疼了的腰,才道:“先进门,都杵在这儿干什么?”
这话一出,虞易安便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应声:“就是就是,我们先进去罢。”
说完,自己先快步钻了进去,等将众人都甩到身后,才用手背凉了凉发烫的脸颊,再默念了两遍静心咒。
她莫名想到,在认识萧承琢以后,她似乎总在念静心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要遁入空门呢。
男色当真害人不浅。
在她进屋后不久,其他人也不急不缓地踏进了正堂。
一进门,自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到了先他们一步站定的虞易安身上。
她避无可避地又与萧承琢对视一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一接触到他的视线,他那声“妻兄”就开始在她脑内无限循环。
她不堪其扰,便扭头对苏氏与虞易舒说:“娘亲阿姐,咱们去沧浪亭罢?”
虞易舒是没意见,与裴叙对视一眼后就点了点头。苏氏却有些忌惮萧承琢的到来,有些犹豫。
目光一直在虞易安身上的萧承琢自然发现了苏氏的异样,他当即微笑着向苏氏作了个揖,这会儿倒是不再胡乱称呼,只一本正经道:“师母不用顾忌我,同往常一般即可。”
见他当真没什么架子,苏氏也放了心,真心夸赞了他几句。
随后就在虞易安愈发着急的催促声中起身与两个女儿一起往沧浪亭走去。
她们的身影一消失,虞易岑便软了骨头,靠在门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回虞修却没再纵着他,他厉声呵道:“没规没矩,给我站好了!”
虞易岑这才不情不愿地又站直身体,脸上却没有一点悔意。
萧承琢见状轻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是亲兄妹,这性子是真挺像的。
于是他叹道:“虞小将军个性鲜明,不愧为我国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