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呲——”
打破将近一分钟沉默的, 是椅子突然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
清脆一声。
勺子和瓷白的碗碰撞,酒酿圆子的汁水溅起两滴在桌上。
岑雾猛地起身,捂住嘴往洗手间方向跑去。
“岑雾!”
俊脸蓦地变沉, 梁西沉绕过桌椅大步追去。
“砰!”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眉头紧皱, 气息微沉,梁西沉二话不说握上门把转动。
“别进来。”
微颤的尾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
视线里, 她趴在马桶上在吐,纤弱的薄背像在抖动。
梁西沉薄唇悄然抿得极紧,关上门, 手背青筋隐隐跳跃。
岑雾反胃得厉害,一阵阵的恶心直往喉咙口涌,吐得她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再也吐不出什么, 她撑着要起身, 却因为双腿发麻差点没什么力气地摔坐回地上。
慢慢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下,她双手捧起,漱口洗脸。
不经意间抬头,岑雾看到了镜中略显狼狈的自己。
秀发被沾湿贴了几缕在她脸蛋上,挂在睫毛上的水珠要掉不掉, 眼底还有些许没有彻底消散的难受。
她眨了下眼睛, 渐渐清醒。
确切地说,是终于从昨天和梁西沉重逢的恍惚失态中清醒了过来。
又是这样。
在他面前总是容易变得不像自己。
明明这几年连舒影姐都说她活得太过平静淡然,情绪不会有什么波动起伏。
为什么……
眼睫止不住地扑闪,垂下眸,岑雾再次捧水洗脸。
-
五分钟后,岑雾走出洗手间。
门外, 梁西沉正要敲门。
手适时放下,目光不着痕迹将她快速打量,他开腔,低沉的嗓音分明在克制:“我带你去医院。”
岑雾抬起眸和他对视。
“没事,谢谢。”她语气如常,见他看着自己,她睫毛眨动,轻声说,“太久没吃甜食,有点反胃而已。”
梁西沉瞬间就想到了那碗酒酿桂花圆子。
“抱歉。”他薄唇间滚出的两字微哑。
“和你没关系。”岑雾摇头。
轻舒口气,她看向他深漠的眼眸,唇轻启,说出已打完腹稿的话:“昨天的相亲并非我所愿,事先我也不知道是你。”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梁西沉眸色无声息地暗了两分。
他盯着她。
这一眼,岑雾心脏蓦地不受控地蜷缩了下。
她克制着。
左手还抓着门把,右手指尖掐着掌心印出痕迹。
她一鼓作气,冷静继续:“我外婆说,不相亲以后不用再回去,她给我打电话时,我是要告诉她,就算那样,我还是不愿意相亲。”
“梁西沉。”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岑雾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指甲掐得用力,她说:“而你的提议我也不想答应。目前,我只想跳舞,其他任何事都不会考虑。”
她顿了顿,很努力地,礼貌却也疏离地朝他弯了下唇角:“抱歉。”
公寓里安静无声。
那双黑眸静漠地盯着她,细长的睫毛下垂,在眼下落下浓重阴影。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梁西沉离开关门的声音。
很轻。
但岑雾还是听见了。
她抬起了头,冷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片刻后。
她状态如常地走去餐厅,将那两碗都没怎么动过的酒酿桂花圆子端去了厨房倒掉,而后洗干净放入消毒柜中。
收拾完,她走进浴室。
昨晚有梁西沉在,哪怕隔着墙,她洗澡时总是不如一个人时放松,现在她想重新泡个澡放松下。
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滴上两滴安神精油,岑雾脱了衣服,身体逐渐浸透其中。
她双手趴在浴缸边沿,纤薄背部半露,她闭上眼,耳旁是蓝牙音响飘出的悠悠歌声。
歌单偏老。
整整泡了一小时,她才起身,换上舒适的睡袍,光着脚没什么声音地窝到了飘窗上。
家里恒温,穿的少也不会冷。
脸蛋枕着手臂,眼睫扑闪,她无声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这是整个家里她最喜欢的地方。
当初她决定买下这间公寓,是因为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飘窗角落,人坐在这里,只要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澜江风光。
天气预报早早地就说春节会下雨。
此刻,细雨无声无息地从天空倾洒下来,江面上有涟漪小小地泛起,别有一番味道。
岑雾失神地望了许久。
抬起手,指尖沿着玻璃慢慢划过,仿佛能隔着玻璃碰到雨丝。
外婆岑如锦的电话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打来的。
是她第一次接到外婆主动打给她的电话。
她隐约猜到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
“外婆,新年快乐。”岑雾直起身,接通。
岑如锦一贯冷淡的声音跟着响起,果然和她料想的没差多少:“昨天见的男孩子怎么样?合适吗?”
岑雾望向窗外。
“不合适,”她很平静,声音偏轻,“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她顿了顿:“外婆,我……”
“那就换其他的,”岑如锦出声将她打断,和前晚一样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多认识些人总能遇到合适的。”
岑雾的唇突然抿得很紧。
两秒,她开腔:“我不会见,您安排再多人都没用。”她闭了闭眼,“我还要练舞,外婆,下次……”
“岑雾,你是想被你母亲安排,还是被你那个父亲?”
这通电话以岑如锦的率先掐断为结束,不欢而散。
岑雾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情在逐渐变得糟糕。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了。
糟糕到,后来舒影和她视频时不在状态,根本不记得舒影都说了什么,也糟糕到后来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无意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以至于舒影突然出现时,她毫无准备,包括她直入主题问她的一句:“有心事?”
岑雾双唇动了动。
“舒影姐,你怎么来了?”最后她只是问。
舒影拉着她随意在毛毯上坐下,将带来的红酒打开:“视频里看你状态不好,一看就有心事,你也不在外婆家。”
红酒递给她,她扬了扬唇:“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岑雾。”
共事几年,或者说从她初见岑雾起,在她的印象里,岑雾一直都是通透淡然的性子,很少会有情绪波动。
是真的像极了没有七情六欲的仙女。
哪怕前段时间突然间不能跳舞,也依然平静淡定。
“你的眼睛告诉我,”酒杯拿起和她的轻碰,舒影看着她,隔了两秒才吐出结论,“是因为,情。”
岑雾心尖不受控地蜷缩了下。
舒影笑:“喝一杯吧,喝完如果你想说,舒影姐就在这里。不想说,喝了红酒对睡觉也有益。嗯?”
岑雾低眸,最终唇瓣抿上酒杯,慢吞吞地喝下。
喝完,舒影又给她倒了杯。
她仰头,再次小口小口地喝光。
她的酒量不太好,很容易醉,所以很少喝。
但这会儿她喝了不少,又是情绪糟糕的状态下喝的酒,哪怕只是红酒。
很快,她微醺。
舒影放下酒杯把她搂了过来靠着自己,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会不开心了。”
岑雾的脸埋在她肩窝。
“舒影姐。”
“嗯。”
良久。
“舒影姐。”
“在呢。”
岑雾的眼前有些朦胧。
“舒影姐,”她动了动,声音低不可闻,“我昨天……相亲了。相亲对象,是……高中暗恋过的男生。”
舒影笑:“高中暗恋的男生啊……那我猜,他要么很优秀,要么很坏,对吧?”
“嗯,”有一股酸涩突然翻涌,岑雾吸了吸鼻子,“他很优秀很优秀,优秀到……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我们雾雾也很优秀啊。”舒影手摸了摸她柔顺的秀发。
她倒不是安慰,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大学时期,岑雾便是澜舞人人皆知的女神,专业能力有目共睹,何况在高中时就拿下了全国的梨花杯少年组一等奖。
后来青年组也是一等奖。
她早就把业内所有的奖都拿遍了,没有哪次不是第一,业内对她的评价也极高,称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古典舞舞者。
如果她当初选择进入舞剧院工作而不是当一名自由舞者,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最年轻的国家首席舞者。
“是么?”
“是啊,岑雾是很多人追逐的光,不要忽略自己的优秀。”
岑雾突然伸手捂住了眼睛。
也是同一时间,她想起了久远的高三,毕业前一段时间流行写同学录。
周思源买同学录也给她买了一本,班里的同学都给她写了,她记得,不少人给她留言说她很优秀,是学习的楷模。
或许是回忆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情绪浮动,或许是酒精后潮在涌动,又或许是其他。
第一次,她有了想倾诉的冲动。
却也是借了醉意才有勇气打开心扉,说出藏在心底很久的那段酸涩暗恋时光。
她趴在舒影肩膀上,轻声诉说和梁西沉有关的种种。
从第一眼的怦然心动,到因为他的国旗下演讲让她重新想要追逐梦想,想要变得和他一样优秀,到后来每次都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或开心或难过……
会因为他在北城,所以愿意和那座讨厌的城市暂时和解。却也因为此,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她低低的诉说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有湿热的液体滑过舒影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在心中无声叹息。
“然后呢?”她摸着她的头发安抚。
岑雾抱住了她。
“他说,相亲是认真的,问我要不要结婚。”眼尾逐渐发热,她瓮着声音,“我不要。”
“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吗?”
落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璀璨夜景恍人心神。
不喜欢他了吗?
岑雾恍惚地也问自己,答非所问:“舒影姐,为什么小说里,不管什么样的男女主,都会在幸福结婚时就结局?”
舒影知道答案,毕竟她已经32,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经历,都比岑雾这样的小女生经历得多。
爱情美好吗?
美好。
但婚姻里不仅仅只有爱情。
“雾雾……”
“我母亲爱情至上,当初不管不顾生下我,哪怕那人在她生产当天另娶她人。”
岑雾同样是第一次提及自己的父母。
“我所谓的父亲……我在那个家时,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喜新厌旧相敬如冰。”她扯动了下唇角,“我母亲后来有了段美满婚姻,可也不过一年,热烈的爱意就消磨在了猜忌里。”
“婚前爱得再浓又如何?”
岑雾抬起了眸。
“舒影姐,”她望着落地窗,看到了模糊的自己,“我怕我也会忍不住猜疑,怕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到头来散得快。”
“我怕相看生厌,怕他会再遇上那个喜欢的女孩子,或者爱上别人。真有那时,或者磨合中他发现日子过不下去,我该成全吗?”
“我只是一个相亲对象而已,谁都可以取代。我怕我会和我父母一样,我怕……得到再失去会让我难过。”
酒精后劲逐渐涌出,岑雾脑袋发晕得厉害,眼前也愈发得模糊朦胧。
舒影听得心疼,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闷。
她都如此,那岑雾呢?
她从来不知岑雾的幼年是这样的,从不知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影响这么大,看着冷清,但骨子里分明敏感倔强,对感情更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为什么不试试呢?”她只能不断地轻拍她后背安抚,试图鼓励开导她,“试试了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不试试,万一以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岑雾却是直摇头,眼尾轻而易举地红了个彻底。
她没有说,梁西沉讨厌私生子女。
也没有说,大学毕业后她曾经见过夏微缇,夏微缇后来进了娱乐圈,她有个从大学开始就分分合合多次的圈外男友,是公开的秘密。
“不要,我害怕。”她再一次地抱住了舒影,紧紧的,又将脸蛋埋入她颈窝,声音发颤,“舒影姐,我是胆小鬼。”
不管高中时代还是昨天重逢,她在梁西沉面前,始终有不堪的身世。
始终,是个不敢勇敢一次的胆小鬼。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不该再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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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还说了什么,岑雾没了印象,只知道好像舒影抱着她安慰了许久,轻拍她后背,又和她一块儿喝了红酒。
她脑袋发晕,眼睛也有些疼,眼前的东西好像都在转。
后来她好像蜷缩在了沙发上。
再后来。
她好像……看到了梁西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karry098、兰兮的地雷
感谢43720034、故事洒落天涯、霖ζ、玺子的小仙女、祁厌的营养液
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