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家宴
“阿许,你不要闹了,圣人已经昭告天下的赐婚岂能说取消就取消?我愿意等,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原谅我,好吗?”陆瑾辰苦苦哀求着。
周许只觉得鼻子发酸,她低声说:“我已经给阿耶写信了,等他来了长安再说。”
“你真的忍心抛下我吗?你明知我不能没有你!”陆瑾辰的眼圈微红,眼底的泪反射着稀碎的光,他抿了抿嘴,艰难地说道。
周许的泪珠无声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滚落,她哽咽着,“是你,先松开了我的手。”
陆瑾辰无奈地闭上双眼,他的手指捏得泛白,泪水难以遏制地流下,“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周许缓缓地抬头,泪珠盈盈地看着陆瑾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着呼吸,语调里也沾上了潮湿的泪意。
“我可以理解你的选择,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一直都很好,真的。只是,在感情的世界里,只允许两个人彼此相望,携手一生。如果是三个人同行,太拥挤了,必定会有人受伤。所以我选择退出,成全你们”
“可我爱慕的人是你啊!”他痛苦地低吼着,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周许无言,红着眼睛,沉默又悲伤地转过头。
陆府后宅,伊娜闭着眼睛躺在窗户旁边雕花的长椅上,惬意地享受着秋天午后明媚阳光。
婢女阿蓝走近,轻叹了口气,“公主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我们来长安好几天了,御贤王都没来看过你。”
伊娜睁开眼,看着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水面睡莲静绽,浮萍青青,几尾红白相间的金鱼在水中游弋,不时啃食着浮萍和莲叶。偶尔有婢女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她嗤笑一声,唇角荡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然笑意,“你懂什么?如果把男人看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凡事过犹不及,他若想起我,自然就来了,急什么?”
阿蓝焦急地说:“公主就不怕他去找他那个未婚妻?”
伊娜轻蔑地笑了笑,“就那个愚蠢又执着的病秧子?何足为惧!都不用我亲自动手。”
阿蓝舒了一口气,“如此太好了!没人能和公主抢王府当家女主人的位置了。”
伊娜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长安可比草原舒服太多了,当家女主的位置自然只能在我一个人手里。”
大理寺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四面是墙,只有一门一窗。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微弱的光线,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背靠着墙,颓废地坐在角落里胡乱铺着的一层乱蓬蓬的茅草上。
“过来拿饭!”狱卒提了一个食盒过来,吆喝着。
男子艰难地走近,正欲接过“狱卒”手里盛装着腌菜的碗,“阿耶,你坚持住,我早已派人去请皇祖母了。”“狱卒”低声说道。
男子嘴角扬起,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闲云掩月,庭院里一片沉寂,只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苍穹上的繁星相互映衬,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周许坐在窗前,看着手里这只精致的梅花簪,温润古朴,梅花含蓄渐开,搭配青金、绿松流苏,婉约清丽,这是他亲手雕刻的簪子。
他送给她这只簪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周许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周晏之站在门口,看着深情哀伤的女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走上前,轻声地说:“既然如此不舍,为何还要执意取消婚约呢?”
周许被他这么关怀地一问,原本坚强的心房瞬间破防,霎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滚烫的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中滴落下来,她极力想要控制,却越是压制,眼泪越是汹涌。
周晏之看她伤心垂泪、令人怜惜的模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劝慰着:“我知道你委屈。只是他身处帝王诸侯之家,肩上的重担与责任自然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够想象的,他有他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你能不能就看在他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原谅他呢?”
过了好半天,周许才止住了眼泪,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呆呆地看着窗外,“我没有怪他,只是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我不想成婚后,看到他们俩举止亲密,我会吃醋;他若一日不来我身边,我会猜忌;看着伊娜比我幸福,我会嫉妒。慢慢地,我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再好的感情也会在不断的争吵中消失殆尽。既然如此,不如现在我直接退出,成全他们。”
“阿许,你真是活得理智又通透,只是现在放手,你不心痛吗?”
“长痛不如短痛!”周许惨淡一笑。
正说着,院外清浅走进,“郎君来了,小娘子可愿见上一面?”
周许点了点头,和周晏之一起走出门,只见陆瑾辰在月辉下静静伫立。月色映照着他那飘逸的身影。
周许走近,陆瑾辰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凝神注视着几日未见的女子,目光中隐含着期待,却发现她只是垂着眼眸,目光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
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却始终微笑着,“明日休沐,圣人想举行家宴,我带上你和尹娜,还有你兄长也去。明日巳时我来接你,一起进宫。”
周许垂首不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陆瑾辰的眼神渐渐变得黯然,他停顿了片刻,轻声说:“那你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周许抬起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次日一早,阿桃给周许梳妆,她看着榻上各种华丽的衣裙,摇了摇头,“太艳了,又不是去比美,不过是家宴而已。”
“那小娘子也不能让伊娜公主比下去!”阿桃撅着嘴说道。
周许苦笑着,还没有成婚,都已经在暗暗较劲。
陆瑾辰马车早早等候在周府门口,这是伊娜第一次去皇宫,打扮得甚为隆重。一身金黄色的云烟衫,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头上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菊花珠钗,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伊娜对自己很有信心,一直拉着陆瑾辰,笑着问:“这样行不行?会不会有损你的颜面?”
陆瑾辰草草扫一眼,“甚好!”
正说着,只见一女子从大门口走出来,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身穿一袭素锦衣裙,外披水蓝色轻纱,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头上戴了一支清雅的兰花簪子,整个人清新又淡雅。
陆瑾辰含笑着下了马车,伸手欲搀扶她,周许退后一步,只是浅浅一笑,搭着清浅的手,上了马车。
陆瑾辰缓缓地收回悬空的那只手,轻叹了口气。
“姐姐今日如此素净是不是显得我太过艳丽,下次我也向姐姐好好学习。”依娜纯真羞涩地说。
周许嘴角微微上扬,“无所谓素净还是艳丽,你喜欢就好。”
伊娜含笑地看着陆瑾辰,“夫君,你喜欢怎样?是素净还是艳丽?”
陆瑾辰坐在马车中间,看着两边的女子,搪塞地说:“都行,随你的喜好。”
周许默默地看向车帘外,果然三个人同行,连马车都拥挤了。
午时,皇宫内殿,皇帝身边的宦官已经让御膳房安排十分丰盛,座位也排列好。
皇后和几个嫔妃、王昶、陆瑾辰、伊娜、周许和周晏之,还有伊娜的叔叔比桑一起出席,众人入席落座。
皇帝特意让陆瑾辰坐在了自己身边,陆瑾辰开始不同意,推辞了半天最终还是坐下了。
歌舞弦乐后,宫女们开始上菜,皇帝举起酒杯,慷慨激昂地说:“今夜是家宴,朕也想借此机会给刚刚从漠南回来的御贤王庆功!诸位,陪朕一起敬他一杯!”皇帝举杯面对陆瑾辰。
“圣人如此隆恩,微臣惶恐!微臣愿:陛下康泰、大唐强盛!”陆瑾辰连忙将杯举起,弯腰致谢。
“好!陪朕痛饮此杯!”皇帝仰头一饮而尽。
“祝愿陛下康泰、大唐强盛!”众人齐声高呼。
一番寒暄后,皇帝看着坐在下面吃得津津有味的伊娜,笑着问:“伊娜公主初来大唐,吃住可还习惯?有什么问题只管提。”
伊娜站起身,给皇帝回礼,“谢皇帝陛下关心,这里一切都好。”
伊桑站起身鞠躬,“皇帝陛下,卑职乃是伊娜公主的叔叔,受比栗可汗所托,送公主来大唐。虽然御贤王和公主在草原已经结为夫妇,但是按时我们回纥的习俗,在男子家中也需举办婚礼,这样两个人才算是真的结为夫妻。我们来长安已有半个月,不知御贤王打算何时迎娶伊娜公主?”
陆瑾辰慌忙看向坐在伊娜旁边的周许,却发现她神情淡漠,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微微一笑,“使臣有所不知,我们大唐的婚礼流程极为繁琐。尤其御贤王成婚,我们更需要好好准备,不可马虎。昨日我刚收太皇太后遣人从平山送信来,说是她这个月底到长安,专门回来给御贤王主持大婚。总之成婚时间不是今年冬就是明年春。”
“如此甚好,我也好向可汗交代。”伊桑安心地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一旁默默不语的周许,“周小娘子和御贤王的婚约是朕在年初时便已经昭告天下,也实在不宜再拖下去。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御贤王同时迎娶周小娘子和伊娜。周小娘子是正妻,伊娜是孺人。二位小娘子可有异议?”
伊娜羞怯地说:“皇上做主即可,我无异议。”
周许抬头看向陆瑾辰,他坚定的目光正直视自己,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底,尽显执著之色。
周许无奈地闭上眼睛,眼底丝丝缕缕的落寞,略显哀伤和幽怨,“成婚一事事关重大 ,我需和父母商议后再做定夺。”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是自然,你的父母我会派人接他们尽快来长安。”
王昶看着坐在对面的周许,她默然垂首地坐在那里,眼睛紧盯着地面,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偶尔有一点轻微的动静响过,她才会缓缓地抬起头来。
家宴结束,王昶叫住了往宫殿外走的周许,“要不要一起逛逛御花园?”他眉梢轻挑,带着惯有的肆意慵懒。
周许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沿着碎石铺就的花径前行,穿过一片草木葳蕤的花园,走到庭院的尽头,抬头看见一座高耸入云、飞檐翘角的楼阁,掩映在随风摇曳的花树之间,窗前和廊檐外摆满盛开的花卉,色彩斑斓,花香四溢,令人心神俱醉里。
“你带我来这里逛什么?”周许无精打采地靠着栅栏。
“表哥娶了伊娜公主,你很失望,你现在犹豫要不要嫁给他?”王昶看着她。
“嫁与不嫁,我还有得选吗?我只是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这有错吗?”周许惆怅地说。
王昶看着眼前眉头不展的女子,叹了口气,“你没有错,错就错在你嫁的人是御贤王。身在皇家三妻四妾很正常,像你父母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倒是极少。”
“所以呢?你是来劝我不要再妄想,坦然接受现实吗?”周许失落地说。
王昶伸手摘了一朵紫色的蝴蝶花,笑着说:“我怎么忍心看你闷闷不乐地嫁给表哥呢?”
“怎么?你有办法可以取消婚约?”周许眼里闪过一丝期冀。
“我是想提醒你,我皇祖母很固执,她肯定认为取消赐婚有损皇家颜面,所以等到她回宫了,你不愿嫁也得嫁了。你若不想嫁,需尽快想法子。”王昶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