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回汴州
周许扬起头,佯装镇定地说:“我又没说错!”
周晏之看这两人之间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好为难地走了。
陆瑾辰紧绷着脸走上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声音发紧,“你当真这么想?”
周许斩钉截铁地答道:“是!”
“是我强迫你答应赐婚吗?是你自己先答应与我成婚的!”
周许看着他面有愠色,似乎正强忍着心中的怒气,自己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瞬间红了眼眶。
“我是答应你了,可我没想过这么早,我不想这么早与你成婚!”周许说完,紧闭着嘴唇,眼眶中闪烁着泪花。
陆瑾辰看着她倔强表情中带着一丝忧伤与无奈,颓然松手,犹如一只困兽。
他黯然地垂下眼帘,缓缓地坐了下来,不甘心地问:“是不是因为赵言舟回来了,你动摇了?”
周许眉凝纠结,语气里透露了一丝烦躁,“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再无理取闹!”
陆瑾辰深吸了一口气,双拳攥得死死的,颤声地说:“我,无理取闹?我只想尽快与你成婚,有错吗?我想日日与你相伴,有错吗?”
周许看着他神情凄然,闭上了眼睛,流着泪摇了摇头,“你不要再逼我!”
陆瑾辰悲哀地笑了笑,自嘲地说:“原来在你心里,这一切都是我在逼你?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对吗?”
“我……”周许紧咬着下唇,踌躇了片刻,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瑾辰的眼眶湿润了,但他努力地忍住眼泪,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他平静又艰难地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都各自冷静下吧。”
周许眸光一掠,神色黯然,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
陆瑾辰表情空茫茫,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周许神似恍惚地呆呆坐着,清浅问她要不要回房歇着,她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因陆家家训,“不饮卯时酒”,又说“不因酒废事”,所以陆瑾辰平时除非赴宴,在家基本不动酒。
这一晚,陆瑾辰罕见地独自喝酒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同一片被风吹散的叶子,漂泊在无尽的孤独中。
第二日,陆瑾辰上朝恢复了以往的冷峻,甚至眼眸里带丝丝缕缕的落寞之色。
皇帝觉得他那张脸就是他感情的“试金石”。下朝后,特意试探着问:“你和周许又有事?”
陆瑾辰只是叹了口气,慢慢地低下了头,不多说一句话。许久后,他抬起头,眸眼满是哀伤和幽怨,“圣人觉得当初给我们赐婚是对的吗?”
皇帝不忍直视,“靴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随后又劝慰,“周许今年也只有十七,你比她大七岁,当然是要多包容的。”
听完,陆瑾辰眉眼里流露出一层伤感。
与陆瑾辰的独自感伤不同,周许烦闷时只想逃走。
“乐游古园翠森森,烟绵碧草萋萋长。”这个时节的乐游原,树木牂牂,芳草如茵,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杂着些花朵的彩色,美得很。
周许骑着马一直上了乐游原的高处,这里的风较平地大一些,花草树木长得也更野一些,从马背上看远处,真有点天高路远的感觉。
登高望远,风从脸庞吹过,似乎可以将无限的忧愁幽思吹向远方,吹到那渺茫不可知的远方。周许的心在此情此景下,也飞扬了起来。
她想起刚来长安时,第一次来乐游原就是和阿兄还有陆瑾辰一起来的,转眼来都快两年了。
离开这么久,不知道阿耶和阿娘身体如何,尤其是阿耶,周许感觉有些惆怅。
夜晚,一轮弯月斜挂在天际。周晏之来到周许房间,看见她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你怎么了?听说这两日都没有好好吃饭。”
周许心平气和地说:“我在想事情。”
周晏之问:“想什么?想陆兄吗?”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波澜不惊地说:“我想回汴州!”
周晏之一怔,随后大惊失色,“你可想好了?”
周许点了点头。
“你陆兄长可能不会同意。”
“我为何非要经过他同意?”
周晏之耐心地劝说:“你和他毕竟是有婚约的。”
周许哼笑,“有婚约又如何?不是还没有成婚吗?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想走就走。”
周晏之摇了摇头,“你太任性了!”
果不其然,陆瑾辰晚上回府后,第一时间听着清浅汇报,“小娘子在乐游原呆了一整天,回来就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回汴州。”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陆瑾辰犹如深井一般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冷酷,倍显冷血和无情,让人看上去不寒而栗。
他快步地走了出去,清浅和林秀赶紧跟上。
周许打开窗,正看着院子里的芭蕉树,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留下了满地参差摇曳的影子。
一个身影怒气冲冲地推开小院的门,疾步走了过来。
周许站起身,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头。
陆瑾辰进门,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愤怒和震惊,语带严声,“你要回汴州?”
周许眉眼冷了几分,“是!”这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陆瑾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狠劲,让那周许瞬间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凉意。
他的唇角定格一抹冷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许!”
周许听完,一边气急败坏地把他往门推,一边愤怒地说:“你凭什么管我?”
陆瑾辰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他抓住周许的双手,慢慢地逼近她,冷笑着,“就凭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他的声音变得苦涩,嘴角的冷笑变为了苦笑,眼睛也有了恨意。
周许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她又委屈又愤怒地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陆瑾辰瞪圆了眼睛,气得青筋暴起,直接怒道:“到底我过分还是你过分?”
二人冷冷地对视着,四目里忽然闪射出高昂的战意,爆发出不可遏制的炽焰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如果你想娶一位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女子,那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周许仰着头,不甘示弱地说。
陆瑾辰气得脸颊抽搐,仿佛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但却紧握双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内心汹涌和挣扎再睁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好似刚刚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你后悔了吗?”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僵硬得像块石头。
话刚说出口,他心里就后悔了,他怕周许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周许眼角含泪,头扭向一旁,默不作声。
他的心此刻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刺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长吁了一口气,蓦然离去。
周许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失落。
第二日下朝后,陆瑾辰即刻向皇帝请求告假,皇帝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颇感为难,诚恳地说:“阿辰,本来我是应该批准你的请求,但目前朝廷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礼部是无大事,但边界又不太平,今日又收到云州王毅申请了减免赋税的奏表和要人支援的请求,这是本也不是大事。同时回纥德仁可汗来了密报,说牟羽目前暗地里在拉拢原来保持中立部落,请求我大唐派人援助。你说目前朝局如此不稳定,我也实在是无法批准你的请求。”
陆瑾辰苦笑着深深叹息。
皇帝思考片刻,“我看阿昶和周许关系很好,不如让阿昶先劝劝她。”
陆瑾辰无奈地点了点头。
当晚,王昶就拄着拐杖来看周许,面对目前的现状,看着眼前态度坚决的人,王昶皱着眉头,“我都不知你和表哥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僵?”
周许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以前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他,很认可他,他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一个人。可最近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固执,偏执,霸道又自私。”
王昶笑着安慰她,“因为你们的关系变了,如果你们还只是朋友,那必定是亲疏有度,过犹不及。可现在你们已经有了婚约,那表哥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但是你还没适应这种关系。表哥的脚步太快,而你又太慢,这样两人当然是矛盾重重。”
“可我不想改变自己的脚步。”周许看着他喃喃地说。
王昶看着她眸子一闪一闪的,可爱中带着几分迷糊的样子,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
“所以你才想回汴州?”
周许点点头。
王昶似笑非笑地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回?”
周许瞪圆了眼睛,又看了看他的腿,怀疑地问:“你的腿好了?”
王昶拍了拍大腿,豪迈地说:“还有五日就满两个月,可以下地了,要不然你再等我五日?”
周许看着他张扬自信的模样,怀疑地摇了摇头。
陆瑾辰本来对王昶还抱了一丝期望,结果见他不但没有说服周许,反而被周许说服了,现在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她去汴州。
陆瑾辰扶了扶额,无奈地说:“我是脑袋进水了才信了你的话。”
王昶一改往日玩世不恭地态度,真挚地说:“周许写的小说里,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是深刻,感情就像攥在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让两个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尊重对方的选择,这样的感情才更加美好和持久。”
这一晚,陆瑾辰辗转反侧,久久未眠,头脑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话。
次日下值后,陆瑾辰和周晏之一起来了周许的院子。
周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容,“我想明白了,如果你真的想回去,那就回吧。我同意。”
周许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瑾辰看着她眸光明净清澈,如同山间清澈见底的泉水。
他抿了抿唇角,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了一束浅浅的温情,轻声说:“只要你肯再回来,你愿意回来吗?”
周许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她含笑着点了点头。
陆瑾辰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把头埋在了她发间,呢喃着:“你一定要回来,别忘了我在等你。”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晨光,迎来了新的一天。周许和王昶带着一行人出发去汴州。
陆瑾辰没有当面送她,只是一个人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周许离开后的日子,就如同当初她去了华山一样,陆瑾辰每晚必到她的小院里坐一会。
夜风徐来,枇杷树叶婆娑起舞,花树摇曳生姿,院子里的百合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令人心醉神迷。
周晏之会和他一起坐在枇杷树下,小酌一杯,聊一聊周许小时候的趣事。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周许还他在身边,他的心才是满的,不像白日里空落落的。
周许和王昶骑着马,后面跟着清浅,江枫,天远,阿橘和阿桃坐在马车里,还有其他护卫共二十余人,从长安到汴州,一路沿溪花覆水,不妨闲看不妨行,一边欣赏沿路的春光,一边寻找沿途美食,一边赶路。
周许时而在马车里看书睡觉,时而和王昶一起奔跑赛马。
在初夏五月,石榴花开的季节,终于到达了汴州。
周通收到消息,早早和周归远一起等候在了城门口。在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大地时,终于看到了周许神采飞扬地从马上下来,周通连忙上前,抱着她,激动得老泪纵横,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嘴里念叨着:“又瘦了,又瘦了,回来要好好补补!”
看着王昶调侃的笑容,周许有些窘迫地解释,“我阿耶一直这样,习惯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