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渣
出院那天,张清晖开车载裴声回去。
他刚刚出差回来,立刻来医院接人。事故发生,他也有责任。
“你别有压力,跟我说实话,是确定没事了?”张清晖边打方向盘边问。
裴声一笑,觉得这话听来耳熟:“确定,检查都做完了,没有肺炎,没有脑损伤,也没有病毒感染。”
“眼睛呢,眼睛也没事?”
“也没有,老师您放心。”
裴声眼睛被裴栋打伤的时候刚上六年级。
原因他已经回想不出,只记得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裴栋心情不好,回家之后摔碎了一个酒瓶,玻璃渣飞溅到他眼里,视线鲜红一片。
陈晓婉尖叫着带他去医院,医生紧急取出了一片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玻璃,然后又做角膜修复手术。
从那以后,裴声的眼睛对强光强风都很敏感,稍有不慎就会流泪。
偏偏他又是搞气象的,自讨苦吃。
张清晖总是叮嘱他实地勘测时一定要护眼,他一直很听话,那天也带着护目镜,所以眼睛没有受什么刺激。
张清晖又问他需不需要去找心理医生聊聊,防止创伤应激,因为以后免不了还要往海里跑。
裴声想了想,还是婉拒。
其实他坠海的时并没有过多不必要的恐惧。
一来是因为他穿了救生衣,也及时抓住船上抛下的救生圈,虽然灌了好几口海水,但总不至于丢了命。
二来则是因为他的忍耐阈值早已被裴栋和接二连三的打击调高,且日益巩固。
他会在必要时主动切断感知力,早就不会再轻易害怕什么。
回学校后,张清晖强制给裴声放了半个月的病假,夏之旬也想让裴声多多休息,开始按照裴声的教授思路来自学。
相应地,裴声也没有收夏之秋转来的课时费。
没多久,裴声在宿舍里快要闲出病,申请提前回实验室工作。季微渺和外包团队的拉锯战也有了结果,提前终止合约不说,还谈妥了一笔赔偿费,一切又开始正常运转。
与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因为一周的缺席,裴声丢掉了顺丰快递的工作。
这份兼职时薪二十五,一个月可以拿到将近一千。
现在少了这一千,他能给孙宁远的钱免不了要打折扣,可想而知,等着他的也许又是威胁和讽刺。
孙宁远是裴声继父的儿子,读高职,一头非主流紫头发,每次见到裴声唯一的话就是“给钱”。
孙继勇在水泥厂当流水线工人,好不容易混成车间部长,买了套新房子,才和陈晓婉结了婚。
那场惨烈的车祸突然发生,十万的手术费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巨款,而陈晓婉如果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就要长年累月地去医院做康复训练,这康复笔费用像另一个无底洞,继续吞噬他们家日渐捉襟见肘的金钱。
孙宁远是个混混,本就不满意陈晓婉,眼看自己老爹为了后妈把钱花光后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了好几天,在裴声大四毕业回家去住的那段日子处处找他的麻烦。
更不幸的是,左应宸的新女友李湫没多久就亲自来找裴声,一开口就骂他不知廉耻,在一片葱郁树木投下的凉荫里打了他一巴掌。
不太光彩的画面被正在阳台抽烟的孙宁远看见,他马上下去和李湫套近乎聊天,两人阵营一致,很快聊开。
孙宁远就此知悉了裴声和左应宸的事情,只不过是李湫版本。
裴声很难忘记孙宁远那时候看他的眼神。
恶心与厌恶里逐渐显现出计谋得逞的狡诈精光。
孙宁远不成器,孙继勇心里着急,平时不想让他大手大脚花钱,所以给得不多。这就导致孙宁远在一众穿aj骑摩托的混混里格格不入,逮着机会就想敲诈。
同一片树荫下,他张口朝裴声要钱,理由是陈晓婉花了孙继勇的钱,子偿母债,天经地义。
“如果你不给,我就去告诉我爸他的继子是个纠缠男人的下三滥,陈晓婉是精神病的妈。”
裴声脸还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冒这个险。
“孙宁远,你拿了钱就会闭嘴吗?”
“这点儿事儿我还能保证。你要是给了,我不仅什么都不说,还能帮你照看照看你妈。”
裴声闭目深呼吸,眩晕着说好。
陈晓婉那条通向好日子的康庄大道才走了没多久,车祸已经把一条坦途砸得坑坑洼洼,他不能让这条路断在他这里。
孙宁远知道自己拿捏到了裴声的难处,阴谋得逞,笑得丑陋,双手插兜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
从那之后,裴声开始每月给孙宁远钱,也承担部分陈晓婉的医药费。他攒了四年的奖学金余额归零,开始不停地打工,做助研与助教。
好在张清晖和季微渺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时不时给他一些额外的工作机会,他才不至于把日子过得太难看。
可是现在,少了的这些钱又能去哪里补回来呢。
心事重重,裴声站在实验室的白板前,看着自己的模型走神。他检查了很多遍,明明推导没有出错,但用旧数据模拟的误差还是很大。
这是他的独立课题,结合拉格朗日方程与机器学习共同精准预测台风路径,希望早日解决台风预警仍有偏差的漏洞。
想要确保模型的可靠度,必须进行长期的数据收集和验证,至少得三年才能有定论,劳心耗时。
而且,这是一个微小的,创新性很低的研究,偏向于重大自然灾害预防领域,与张清晖的研究方向不符。
他去申报课题时,张清晖签字盖章,开玩笑问他是否打算去气象局工作。
裴声对气象局无意,以后的目标也只是一直做科研。
可他一定要测量出一次误差可以忽略不计的台风路径。
回溯往昔,裴声自认关于自己的每一步,都做到了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除了没能提前避开那场糟糕透顶的台风和随之而来的左应宸。
左应宸是个放眼全天下绝无仅有的人渣。
他当初大概是实在想猎奇一把,或者是出于什么征服欲,所以才装模作样花言巧语在裴声面前装好人,骗来信任。
而裴声太晚才认清这一点。
在一起一个月,左应宸就不像刚开始那样耐心,动手动脚地暗示裴声和他发生点什么,裴声忍耐一段时间,觉得离那一步还早。
开口说不到时候的时候,左应宸突然就变了脸,阴沉的神色第一次让裴声感到害怕。
不过左应宸善于解决失态,又诚诚恳恳说自己错了,求裴声别怪他,悔过的模样又如同从前。
裴声又渐渐发现左应宸中学时代的小陋习其实始终没改,而且越发夸张,比如对金钱的痴迷和对捷径的向往。
他开口阻劝,又被左应宸诚心认错的样子磨得没了脾气。
裴声总是在忍耐。
因为他曾经太需要一个支点,就像盘旋的海鸟渴望浮木。迁徙中途的鸟儿疲惫不堪,一旦认定某个枯枝可以停留,哪怕已经被水腐烂,也会试着落脚。
在他和左应宸还是朋友的时候,左应宸或许能做这个支点,但一旦开始恋爱,裴声却发现他们并不大合适。
可那时候的他不会拒绝。只好始终期待他能改变左应宸,他们能够真的相爱,也很努力去尝试,但收场惨淡。
某个凌晨,裴声接到左应宸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嘈杂,酒杯碰撞的声音叮当响。左应宸在酒桌上,骂骂咧咧和别人交谈,应该是喝高了误拨,因为他始终没有对裴声讲话。
就在打算挂掉之前,裴声听见左应宸跟别人说起他,内容相当露骨。
左应宸不满意地说都几年了还没睡到他,吐露的污言秽语让裴声想去干呕。
他精神高度紧张一晚,第二天在午餐时间联系左应宸。昨天凌晨还在准备雅思口语,录音设备没关,录下了所有。
裴声把那段话放出来。
左应宸听了倒也没觉得难堪,又用老一套的手段含糊敷衍。
“左应宸,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裴声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难道就是为了上床吗?”
左应宸啐了口唾沫,格外不耐烦:“裴声,你这么脆弱干嘛啊,以前又不是没吃过苦,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让我说出来?”
“我以为”
左应宸嗤笑:“你以为谁都是纯情高中生吗,以前我们都还小,现在呢,都多大了,我就想不通你天天忸怩个什么劲儿。”
裴声气得胸口发闷:“如果我一直不想呢?”
“那干脆分手吧,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趣啊,穷人一个还整天那么清高,除了长得好点…”
裴声没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掐灭自己仅存的幻想。
左应宸是个烂透的人。他曾经答应的出国、上进、改掉毛病,全部都是违心,大概只是为了骗裴声像个白痴一样无悔奉献。
那些打动过他温柔都是表象,全是骗子的惯用手段。
裴声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但是没想到,人的坏可以没有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