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安宁公主的心事2
第167章
安宁公主又重新在顾宝珠面前落座。
她端起茶盏,却又不饮,只捧在手中,明明没有在看那张舆图,却好似将大齐的万里江山全都映入眼中。
她像是在对顾宝珠说话,可声音又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魏家满门英烈战死沙场,听说魏将军便是在那时离开军营,从一小卒做起,后来将匈奴打退,报了满门血仇,也从匈奴人手中夺回了我大齐的疆土。”
顾宝珠也轻轻地道:“他的确是很不容易……”
安宁公主缓缓点了点头,是认同她的话。
顾宝珠知道,他的铠甲之下是满身伤疤,新的,旧的,深的,浅的,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坐到这万人之上的位置,除了卓越的才能之外,必定也历经了九死一生。
无人会质疑魏屹的功勋,也无人会质疑他走到这个位置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血汗。
在安宁公主心中,除了敬佩之外,剩下便只余下感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顾宝珠想到那个被送去和亲,又早早香消玉殒的公主。
那是与她最亲近的姑姑,她一定也曾声嘶力竭的阻拦过,可那时的安宁公主如此年幼,可无人会听她的意见,更无人能站出来想到更好的办法。
顾宝珠再一次注意到了她的手。若真要较真起来,安宁公主的手并不算好看,由于常年练武,她的手指粗糙,指关节粗大,却是一双有力的手,能握起锋利的武器。
身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做到这个地步,她一定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人人都知道她想要做一个女将军,可也无人会将她的想法当真,因为对于一位公主来说,这本不该是她要去做的事。
在战乱纷起时,她一身本事并未发挥出用场,而今天下太平,她想要保护的人也早早命赴黄泉。顾宝珠心想:若她是安宁公主,她又要如何做?
顾宝珠想到自己的梦里。安宁公主最后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驸马,如其他所有公主一般,变成了这京城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可她看着面前这一双手,心里又觉得很不服气。
她说不清楚这不服气的缘由从何而来,只是想到此事,就无端觉得委屈。但仔细又想,顾宝珠也想不出第二条路来。
顾宝珠失落地说:“殿下,我什么也帮不到你。”
安宁公主愣了一下,目光触及到她眉眼间的委屈,忽地便生出几分好笑来。她放下手中凉了的茶盏,失笑道:“我将你叫过来,又不是为了找你帮忙。只不过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与谁说,正巧你今日入了宫,才把你抓了过来。”
顾宝珠更加失落:“若是我向谁说了心里话,便是我心中迷茫,寻求开解。殿下又何尝不是呢。只可惜我脑子愚笨,向来不太聪明,也无法为公主殿下您分忧解难,若是换个聪明人来,必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安宁公主讥笑一声:“那算什么好办法?”
顾宝珠也说不出来。
便如此时此刻,她替安宁公主觉得委屈,委屈在何处,也无法细说出一个所以然。连困恼的源头都不明白,又谈何说想办法,只恨自己平常读的尽是腻腻歪歪的故事,连个大道理也说不出一二。
不过,她又想了想, 猜测:“殿下心中是否早已有了一个想法?”
“我……”安宁公主顿了顿:“我有什么想法?”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说:“我向别人诉说烦恼时,是想要征求别人的意见,无论那意见对不对,只要有道理,我便会试着做一做,因为我也不知正确的路是哪条。殿下您想必已经听说过不少意见,可您都觉得不好,也许,在您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一个好的答案,只是无人替您说出来。”
“可惜,我也不够聪明,既猜不出您心中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正确的路是哪条。”
安宁公主没有应答。
她只是盯着面前的茶水,被炒制过的茶叶在水中重新舒展开嫩绿的叶片,如一条辨不明方向的小舟,随着水波微微晃荡。
澄澈的茶水中映照出她的脸,她看着杯盏中若有所思的自己,如同照一面镜子。
……
顾宝珠也并未在安宁公主寝宫里待太久。
或许是她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连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安宁公主便又带她出了殿门,在皇宫中闲逛。
顾宝珠是第一次到皇宫,无人引领,她也不敢乱走,而安宁公主便成了这个引路人。带她去瞧了御花园,御花园里搜索了天下奇花异草,又带她去看了珍兽园,比长公主殿下山庄里的那个还要大,品种更多,顾宝珠还见到了那头白象。
那头白象通体雪白,隔了数年再见,一如印象之中的温润圣洁。
明明最开始说是要与她说心里话,可安宁公主自己的话也没说几句,后面便全在打听顾宝珠的事。
顾宝珠对她也没有隐瞒,凡是能说给别人听的,安宁公主问起来,她便全都说了。
“……所以,你和魏将军是青梅竹马?”
安宁公主饶有兴致地说:“那魏将军回来以后,你就是最高兴的了?”
“自然没有。”顾宝珠不好意思地说:“那会儿我才那么小,早就将他忘了,更别说他还与小时候差别那么多……再见到他时,我心里怕极了。”
“怕什么?难道他还会欺负你?”
顾宝珠摇头:“他当然不会。只不过,他那人是武将,又总是黑着一张脸,任谁见了都要怕,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到现在见他都还怵得慌。”
安宁公主唇角翘了翘,似乎想要笑,看在她的面上,又好努力的憋住了。
她看向顾宝珠。魏将军虽是英武盖世,可魏夫人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脸皮软,说话软,据说是有几分脾气,但安宁公主也没见识过,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娇花插在硬石头上。
光看魏将军那张冷脸,便觉得不像是能疼人的人。
安宁公主道:“无妨,若是他欺负了你,你便来找我,我来替你出头。”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虽说魏屹不会欺负他,可有人给自己撑腰,那感觉可是非同一般。不像在家中,也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在魏屹面前会占上风,尤其是祖母,总念叨着让她收敛脾气,好像她很爱欺负人似的。
摸着良心说,顾宝珠自己都打从心底觉得,还是她被魏屹“欺负”的次数更多一些。
那个狗男人,什么时候吃过亏?
有了安宁公主的话,顾宝珠出宫回家时,可谓是春风得意。
她把安宁公主的话在魏屹面前复述了一遍,昂起下巴,翘着尾巴,姿态趾高气昂的,“你记住没有?如今我可是有人撑腰了,若是你欺负了我,我便去向公主殿下告状,叫她收拾你!”
魏屹沉默地听完。
他也打从心底发出疑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你?”
顾宝珠哼了一声,给他举例……但没举出来。
不过这也不要紧,她照旧是理直气壮,“你记住便好,这个家,以后我说了算!”
魏屹:“……”
他心里想:难道现在不是她说了算?
府上厨子如今做饭都不问他的意见,每日只凭她的口味做菜,尤其是他几月没回家,府中的下人只认夫人,连厨子再做起他喜欢的菜色时,手艺也生疏不少。给顾宝珠做饭时极尽本领,给他做饭则变得敷衍,晚上的菜比平常甜了一些,估计是手抖多放了一勺糖,是顾宝珠喜欢的口味。
魏屹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最后面不改色地咽下,也没反驳。
……
只不过,顾宝珠的底气撑了没几日便泄了。
进宫过后没几日便是中秋。
这日一早起来,便是金桂飘香,将军府的厨子拿桂花做了好几样点心,还早早酿了桂花酒,并上中秋必要吃的月饼。恰逢佳节,家人又都在身边,顾宝珠一时高兴,尤其是那桂花酒香气扑鼻,闻起来只有桂花香味,少闻酒杯,尝起来更是酒香中带着馥郁的桂花甜味,她不但多吃了几口点心,还多喝了几口酒。
她的酒量总共便只有那么点,自己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起初只喝了几小杯,因着桂花酒度数不高,也不醉人,只是头有些许的晕。
左右是在家中,喝醉了也不碍事。
顾宝珠昏着脑袋,坐在秋千上慢悠悠荡着,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欣赏天上的圆月。
魏屹提着酒壶走进来时,便见她歪着脑袋慵懒地倚靠在秋千上,一双猫儿眼眸湿润润的,像是在看月亮,定睛一看却没有焦距,只是单纯在发懵。
桂花酒的香味传入鼻中,顾宝珠迷迷瞪瞪回过神,便见好大一人杵在自己面前。
“要不要看月亮?”魏屹问她。
顾宝珠:“我不是就在看着吗?”
魏屹道:“我带你去高处看。”
顾宝珠:“高处?有多高?”
魏屹没说,只朝着她伸出手,顾宝珠没多想,信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自己身下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顾宝珠惊叫一声,本就头在晕,此刻眼前更是天旋地转,连院子里的丫鬟也吓得喊了一声“夫人!”,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她人便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树顶上。
顾宝珠低头一瞧,几个小丫鬟仰头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看到脚下与地面的高度,这树生的实在高大,比屋顶还要高,她只觉得头更晕了,吓得紧紧地攀住身旁人的手臂。
魏屹淡笑一声,示意她抬头。
圆月悬于夜空之中,静静地洒下淡淡的月辉,站的高了,好似月亮也变得触手可及,顾宝珠忍不住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
浮云随风涌动,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外头的桂花香也随风送到了鼻尖,空气中满是芬芳。她站的摇摇晃晃,脑袋却被夜风吹得清醒了一些,扶着魏屹的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坐在树上赏月亮……不,就连爬树,也是顾宝珠第一次做。
魏屹不但把她带了上来,带上了一壶酒,正是一壶桂花酒。
他将酒壶向顾宝珠递了递。
赏月自然是与桂花酒极为相配,顾宝珠有点心动,也有点为难:“没有酒杯,我怎么喝?”
“直接喝。”
他说着,自己便仰头喝了一大口。金黄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淌下,没入深色的衣领中。虽说魏家本也是大族,可他更久待在军营里,久而久之,作风也带着军中汉子们的粗糙。
而后酒壶又递了过来。
顾宝珠觑了他一眼,有点嫌他喝法太过粗犷,不够文雅。但桂花香弥漫在鼻尖,也许是先前喝的酒还没醒,也或许是爬树本来便已经有些失了礼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她抱着酒壶。或者说酒坛子。魏屹直接从地窖拎过来的,没有另外倒进精致的酒壶里,他单手拎着,顾宝珠要双手才能抱起来。
她的唇对着酒坛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入口还是熟悉的桂花香味,明明还是一样的酒,尝起来竟也有些与众不同的风味。
滋味倒也并不差。
魏屹问:“如何?”
顾宝珠轻轻哼了一声,将他的酒坛子霸占在怀中。魏屹瞥她一眼,也没拦着,只是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间,以防她坐不稳摔下去。
树上风大,可热酒暖身,倒也不觉得冷。
顾宝珠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前方问:“魏屹,那怎么有两个月亮?”
魏屹:“……”
他伸手去夺酒坛,但顾宝珠抱得紧,没夺过来。
顾宝珠被抢了东西还要恼火,气呼呼地转过头来看他,刚想要说什么,在看到他时又瞪圆了眼睛。
好半天,她的声音颤抖又茫然:“魏屹……你的脑袋怎么也有两个?”
魏屹:“……”算了。
他把人搂紧一些,无奈地道:“看月亮。”
顾宝珠乖乖应了一声,也不追问他到底有几个脑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话的转过了头去。
起初的惊吓过后,底下的丫鬟们见他们要坐在树上赏月,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便也不再紧张地盯着,四散过节去了。
人一散,风声就变得更加明显,还有身旁人咚咚的心跳声。
顾宝珠多喝了两口酒,本来就昏的脑袋变得更加昏沉。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后来连坐也坐不稳,只能靠在身旁人的怀里,还有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哄着她。
最后,她连自己何时从树上下来的,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意识昏昏沉沉间,唇齿间,口鼻间,充斥着桂花香味。
有人声音低哑,问她:“宝珠,这算是欺负吗?”
“呜……”
“那这样呢?”
“……”
“……这样呢?”
……
第二日,顾宝珠黑着脸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