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疯子之路3
许东来很尊重我,从未勉强过我半分。
我二人同床共枕,也是一直等到我愿意接受他,他才踏足。
每每婆母催着要开枝散叶,他也总跟婆母敷衍说不急。
其实,他比谁都喜欢孩子。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我落过胎,那时家中条件不好,所以身体也没养好。
对此,他心中一直很愧疚。
他总说再等等,身子没调养好就生孩子,容易落下病根。
这一等,就是四年。
孩子在我到东豫的第四年才生,是个男孩。
男人是不能看女人生孩子的,可他执意如此。
他开玩笑说,倘若将来有一天,自己要经受不住诱惑,一想到妻子为自己生儿育女的辛苦,就定然不会有二心。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我却藏在了心里。
我怕他将来会变成父亲那般,而我成为母亲那般。
这个孩子足足生了一天,痛了一天,许东来很心疼。
他说生这一个就好,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许东来没有骗我,即便我有心再为他生个女儿,他也不愿。
许东来对我特别好,十几年如一日的好。
他实现了当初,他说过的所有诺言。
我已经十几年不曾回上京,想去母亲的坟前陪她聊聊天。
我很想告诉母亲,不用吃糖,日子也是甜的。
不知,她会不会怪我,怪我这么多年都不曾去看看她。
我还想见见我那昔日的闺中密友,聂晚凝。
听说,黎元和聂晚凝成婚后一直感情不好,我心里甚是担忧。
可巧,想什么就来什么,一瞌睡,立马就有人送枕头。
我收到了晚凝寄来的请帖,她邀我去参加她女儿的及笄礼。
我欢欢喜喜收拾行囊,装了我最喜欢的衣裳,和我最爱的首饰。
我和许东来自打来了东豫,就从未分开过,其实我心里是有几分不舍的。
许东来太了解我了,夫妻十几载,我略一皱眉,根本无需我多言。
他二话不说,直接收拾了行囊跟着我一道赶往上京。
经过连续几日的赶路,我们赶在傍晚时分到达离上京最近的临西镇。
我们一致认为暂且先在此处歇息一晚,消消连日来的疲惫,养足精神,明天以最好的状态去见故人。
大街上尤其热闹,酒肆茶楼林立,不仅繁华,民风更是开放。
天色刚刚落幕,生意最火爆的当属青楼。
看着那些穿着薄纱,倚街卖笑的娼妓,我心中作呕。
我心中一动,偷眼瞟向身边的许东来。
他不曾被影响分毫,一直专注的看着手中的账本。
说来,像他这般有钱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便是黎元那样深爱晚凝姐姐,还不是纳了妾,跟旁人生了孩子。
许东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妻子,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这次回上京,参加旧友女儿的及笄礼是其次。
最主要的原因,我想带许东来去母亲的坟前。
我要告诉她,我过得很幸福,我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最后,我们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落脚。
许东来很体贴,我什么都不用管,他总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用过晚膳后,许东来面色犹豫,似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笑话他,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的。
他吞吞吐吐的讲起,当年我们在东豫做生意,之所以后面能一帆风顺,是我的父亲从中周旋,并疏通关系。
他还说父亲年纪大了,希望我们这次回去能顺道去袁府看看他。
我看不到自己什么表情,大概很可怖。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脊梁骨被人狠狠地从中间敲碎。
我以为我们是靠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才成为东豫首富。
我以为我这次终于能荣归故里,扬眉吐气了。
想起那年对父亲放出的豪言壮语,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父亲的施舍。
或许在父亲、在袁府众人眼中,我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
我的脑子很乱,闪过许许多多被我忽视的细节,像画本子一样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手指颤抖的指着他,是你?你一直都与他有联系?
他低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点头应是。
我的夫君,我的枕边人,瞒了我这么多年。
想起自己无数次骄傲的对他说,我们不需要靠任何人,靠自己一样能荣华富贵。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在这一刻,被我的夫君一点点碾碎成末。
我骂他就是父亲的一条狗。
我骂他一天是下人,一辈子都改不了下人的奴性。
我说我后悔了,当初不应该瞎了眼挑上他。
我说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找乞丐也不会找他。
正处气头上的我,口不择言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的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又青,他说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我这人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当即应是。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一个人在窗户边坐了许久,狂躁的情绪静静地冷静下来。
我后悔了,我知道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其实我心里并不是那般想的。
外面的天色都黒透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他能去哪,可曾用过晚膳。
心里的担忧,压都压不住。
我再也坐不住,派随侍的几个家丁出去找。
家丁很快回来,只是他犹豫不决,迟迟不说。
我厉声怒骂,他才结结巴巴的说老爷去了云雨楼,此时正在一个叫柳嫣儿的妓子房中。
我如遭雷劈,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他怎么敢?
他明知,我平生最恨娼妓。
找什么不好,偏偏要去找娼妓。
说什么一辈子只对我好,说什么此生只有我一个。
假的!
全都是假的!
男人都是骗子!
他与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自从母亲死后,我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今天的风特别大,风沙迷了眼。
我擦干脸上的泪水,脸上一如当年的决绝。
我不是母亲,柔弱可欺。
母亲能容忍父亲找娼妓,我却不行。
既然许东来喜欢找娼妓,那我就让他永远找不成。
我从随行的行囊里,找出一把软剑。
我母亲出身将门,自小我就与舅舅学过一些功夫。
多年前,许东来亲手为我锻造了一把软剑作生辰礼。
他那时还开玩笑说,将来若他有异心,就拿这剑杀他。
如今倒是应验了。
我将软剑藏进腰带里,便直奔云雨楼。
一路上,我都在提醒自己要冷静,先听听他的解释,说不准是个误会。
可是,当我踹开房门,看到许东来跟一个娼妓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我理智全无。
我杀了那个娼妓。
许东来的下体,被我的剑剁的都是血。
我心里畅快极了。
我正举着剑,想朝许东来的心脏扎下去,看看他的心究竟长什么样。
一阵女人的凄厉叫声打断了我,房间里突然好多人。
他们搅乱我的好心情,他们都该死。
我杀的正起劲,突然,我的后脑勺狠狠的一痛。
我头痛欲裂的大喊一声,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我看到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老脸。
我再一次大喊出声,就要伸手去打。
却不想,脖子上一麻,全身软倒,只有一双眼睛能动。
这个该死的臭老头,又暗算我。
我听到老头悠悠地叹气,说什么这次昏迷三个月,可算是醒了。
还说什么脑子里的淤血得尽快清除。
我还想再听,他们竟然默契地闭嘴,接着跑到外面去说了。
过了许久,许东来进来了。
这个许东来跟我这次梦里的许东来一模一样。
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你。
他问我,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的。
我说,以前对我很好很好,后来就不好了。
我看见他的脸上都是苦涩。
他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他说许东来一辈子对你好,若不好,就将那把剑插进许东来的心脏,下次可不能犹豫了。
不知为何,我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才不信,男人都是骗子。
我时不时的头痛,痛到炸。
许东来每日里雷打不动的给我端来一大碗药汁。
药汁特别苦,我并不想喝。
许东来极有耐心,总会哄我喝完病就好了。
可是,我没病。
不过,看在他那些美味的糕点的面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喝完吧。
每次喝完药,我躺着一边吃糕点,一边享受许东来的按摩。
许东来的按摩手法特别到位,我的头都感觉不疼了。
其实,药也不是那么难喝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去秋又来,我再也没做过梦。
不知从何时起,很多过去的记忆我都没有了。
我忘记了很多事,比如我的过往,比如我的亲人。
许东来说,不记得就不要记了,这样挺好的。
是啊,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许东来虽然年纪大,长相普通,还有个儿子,但是他对我极好,他是个特别温柔体贴的人,他还会做很多吃的,我其实挺喜欢的他。
他的儿子很自来熟,一口一个娘亲,刚开始我挺不习惯,听着听着竟然听顺耳了,许东来没有生育功能,我也不想受生孩子的罪,所以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那个神医老让喝药,我挺烦他,但是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挺不舍的。
后来,我和许东来成亲了。
许东来说,他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成亲那一日,来了许多人。
我大多不认识,或许是不记得也不一定。
拜完堂后,按习俗,新娘子要先去房间等候夫君,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在房中等的无聊时,房门被人推开,我以为是许东来。
我掀开红盖头看,发现来人是个中年美妇。
她说她是我的旧友,我二人有一同长大的情谊。
我很抱歉的告诉她,很多事我都不大记得了。
她说不记得也挺好,她说许东来是个好归宿,我眼光真好。
我心里都是满满地幸福。
我说你也要幸福才是。
她笑的苦涩,随意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没多久,房门又被人推开,我以为这次一定是许东来。
我漾着一张笑脸,再次揭开了红盖头。
然而,这次来的人依然不是许东来,是刚刚坐在高堂上接受我们跪拜的老人。
许东来说我没有双亲,而他唯有一母,倘若能多个长辈祝福最好。
在得到我应允后,他就去请了我远房的一个长辈过来。
许东来说这个老人与我父亲一般大,跟我父亲关系极好。
我不记得我父亲什么样,也不记得母亲什么样。
他是长辈,我没有坐着不动的道理。
我规规矩矩的走过去,向他行礼道好。
他手忙脚乱的扶起我,我看见他一双凹陷的眼眶里隐有泪水。
不知为何,我感觉心里酸酸的,胸口堵得慌。
我说,可惜我父母没能看到我成亲,他们不知有多高兴。
他说,看到你有个好归宿,他们自然很高兴。
我说,我不记得他们了,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你母亲是个好女人,可惜没遇良人。
他说,你父亲不仅眼光不好,还识人不清,稀里糊涂的替别人养大了孩子,差点就害的自己家业不保。
我一惊,我父亲竟然还给别人养过孩子。
他又接着说,你父亲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娘了。
我忙打断他,我说逝者已逝,子女不言父母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他眼角含泪的点点头,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帕子铺开,里面躺着一个手镯。
他将镯子戴进我的腕子里。
他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他为我保管了近二十年,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我细细地抚摸镯子,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以前做过千百回一般。
门外进来一人,我抬头看去,是许东来。
许东来甫一进来,就对着那个两人行了个恭恭敬敬地大礼。
老人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步履蹒跚的走出房门。
不知怎的,望着他微驼的背影,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许东来将我拢进怀里,擦拭我脸上的泪水。
他说,新娘子哭起来都不好看了。
我破涕为笑,我说你可是后悔娶我了。
他说,从未后悔,满娘当年能选我,我心里是极高兴的。
他说,我无比庆幸,幸好是我。
其实,我也无比庆幸,幸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