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见他可怜
黎婉清每日脚不沾地,忙的团团转。
每天雷打不动的,除了要随华神医去皇帝面前刷刷存在感,还要去清和殿,照顾七皇子顺带打打下手,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又一头扎进医书里。
她从前上学时,时常烦恼自己不够聪慧,脑子也不够灵活。
相同的知识点,或许别人一遍两遍就能融会贯通,反观她却要反复推敲,仔细琢磨许久,才能参透。
明面上,她是长辈们口中啧啧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眼中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却鲜少有人知晓她学习至深夜,背书背到怀疑人生的痛苦经历。
即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依然觉得自己蠢笨的不行。
人体穴位,这类入门基础的医书,她死记硬背,硬生生啃了几天医书才熟记于心。
学到针灸手法时,她更加感觉脑瓜子嗡嗡的,一个头两个大。
针灸手法有提插法、捻转法、循法、弹法、刮法、摇法、飞法、震颤法。
好长一段时间,黎婉清都学魔怔了。
她刚开始自己做了小布偶学习入针手法。
待她确定自己能熟练的掌握入针技巧后,她开始尝试拿自己的身体扎针。
然而自己给自己入针,总归多有不便,比如后背等地方,她根本够不到,看不到就不敢贸然下针,还比如身体上那些被反复扎过针的地方,一旦出现肿胀,出血的情况便无法再下针。
再后来她想了个法子,她在清和殿提出扎一次针就给一两银子当作营养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刚开始也就一两个人前去尝试,后来见去试针的人真的得了银子,跃跃欲试的宫人越来越多。
到最后,除了个别宫人针灸后,会出现头晕眼花呕吐这些症状外,景央宫的宫人基本上都去试针了。
宫人得了银两,黎婉清有了练手的工具人,两全其美,双赢。
然而,外头的人却不知情,每每有宫人途经她居住的景央宫,必能听到从里面传出的,一声声鬼哭狼嚎的惨叫。
刚开始所有人都臆测,相府嫡女凶名在外,进了皇宫也不知收敛,竟敢公然毒打宫人。
后来又有人发现不对,这清和殿的宫人虽看着面色苍白,却各个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
宫女们头上的簪花,耳饰,胭脂水粉显见的多了。
太监们则背地里喝小酒的舍得喝了,平日里抠抠搜搜的也出手阔绰了。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时不时有人去打听缘故,奈何景央宫的众人各个缄口不言。
开玩笑,若说出去,那不是给别人机会抢自己财路吗?
景央宫的众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闭紧嘴巴。
直到有一天,一个机灵的太监,跟景央宫那个爱喝点小酒的太监坐一块,并趁机灌醉他,这才从他口中套出这个秘密
瞬间,一时惊起千层浪,此事立即在宫里掀起了一番小高潮。
当大太监全安将此事当个乐子,津津乐道的说与皇帝听时,皇帝大乐,直言这丫头果真是个妙人。
随大手一挥道:相府嫡女每日苦练医术,实在辛苦,为了她能早日习得医术,以便继承华神医的衣钵,即日起,宫里的宫女太监及御林军,都必须去景央宫给黎婉清练手,如此造福黎民百姓的善举,谁若是胆敢反抗,杀无赦。
然而,沉迷于人体针灸的黎婉清,却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自此,来景央宫无偿给黎婉清施针练手的宫人络绎不绝,这可省了她不少银子,她为此暗暗窃喜了一番。
原本她觉得晦涩难懂的针灸,因为多了这些让她大展拳脚的工具人,熟能生巧再加上师父时不时的过来指点,她很快便学了个十拿九稳。
当她跟大家宣布,她不再需要人体针灸时,整个皇宫的宫人侍卫那是喜极而泣啊,恨不得放个烟火庆祝了。
当然,黎婉清再忙也不曾忘记系统交代的任务。
系统任务所谓的一锅端,虽然没有指代哪些人,她猜测应该是剧情里的那几个重要角色。
男主柳南和跟女主黎羽柔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黎羽柔在黎婉清眼里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
说到底,黎羽柔不过是借柳南和的势,做尽丧心病狂的事。
反观柳南和,只要他这辈子与仕途无缘,将来做不成摄政王,黎府就不会倒。
可柳南和背靠三皇子裴珏,裴珏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做储君的人选之一。
虽说柳南和表面上看着与仕途无缘,却也保不准,以他的才智,很大可能会成为裴珏背后的谋士。
届时,若裴珏继位,柳南和借势,那等待黎府的将是灭顶之灾。
柳南和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若不铲除,谁也不知道他会在哪天,突然炸的人措手不及。
黎婉清思虑良久,打定主意,制定了一系列计划。
首当其冲,先拿三皇子裴珏开刀,扳倒裴珏是重中之重。
裴珏在整个剧情虽说看起来无足轻重,可却是他这块垫脚石为柳南和打开了权势之门。
原剧情里,裴珏与虎谋皮,虽说他如愿当上这天赤的储君,可最后继承大统的既不是身为储君的裴珏,也不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裴裴,更不是齐贵人所出的十皇子裴逸。
而是自小无人问津,没有母族扶持的七皇子裴绪。
一个是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一个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柳南和究竟是何等狼子野心,足以可见。
至于裴珏最后又为何被老皇帝罢黜,原剧情里并没有细致言明。
无人知晓,为何老皇帝突然震怒,先是罢黜裴珏的储君之位,再是将其打入天牢,且终身不释。
传闻裴珏之事涉及到宫廷秘辛,而知道这秘辛的人寥寥无几。
刚开始也有一些拥护裴珏的大臣们上奏求情。
然而没有人能挑战皇权,天子一怒,必定血溅当场,在斩杀了几名大臣后,自此再也无人敢提起这事了。
黎婉清心下好奇,这宫廷秘辛究竟是什么呢?
逼的老皇帝不惜背下残暴之名,都要罢黜裴珏储君之位的秘辛,绝对够劲爆。
她现在手上没有人脉,也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她想到她的丞相老爹,相信以黎元的人脉关系,绝对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修书一封,托人送去黎府,务必亲手交到黎元手中。
毕竟,私自调查皇子隐私,若被人泄露出去,指不定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
往轻了说是有所图谋,往重了说那就是欲意陷害皇亲贵胄。
黎婉清在信中嘱托黎元,暗中调查三皇子及其身边之人所有的大事小事,。
最远的追溯到他的生母,已经过世的许皇后查起,一直到他现如今的日常起居,一桩桩一件件,务必要事无巨细
她心知调查裴珏的事没那么容易,必然要耗费大量时间、人力、物力。
黎婉清不急,她有足够的耐心。
在一切结果未曾出来之前,黎婉清在宫中的生活也有所改变。
皇帝的身体在经过三个月的恢复和调养后,已经从原先的卧床不起,到如今能起身随意走动。
黎婉清从开始学习针灸起,便已经不怎么跟着师父去皇帝面前现眼了,毕竟她最初的目的早已达到。
反观华神医和皇帝之间的相处,倒是与之前大相径庭。
华神医刚入宫时,还会装模作样的对皇帝以示尊敬。
待的时日久了,二人竟因为年纪相近,爱好相近,脾气一样的臭,反而成了莫逆之交。
七皇子大抵是身体年轻,新陈代谢快,腿伤早在半个月前便彻底痊愈了。
黎婉清从最开始的一天去三回,慢慢地减至一天去一回,后来久久才去一次。
她太忙了,已经无心再关注别的事物。
她整日醉心于研究各种草药,不仅仅是要记住各种草药名及性能特点,还要识别那些草药的功效与作用。
华神医赶回景央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埋守在一堆医书中的爱徒。
他很欣慰,徒弟学医勤勉,又不怕吃苦,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不枉他甩下皇帝,以及已经下了一半的棋局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
他这般着急忙慌的赶回来,只因方才与皇帝下棋之时,皇帝顺嘴提了一句,他的徒弟近来胖了不少。
他当时心里就是咯噔一声,脑中一个激灵,非得跑回来看上一眼方能心安。
此刻看见爱徒安安静静潜心研究的样子,他那颗一路上七上八下的心,这才渐渐地飘回实处。
往常黎婉清四处奔波,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身体不适和孕吐反应,他自然而然地也忘记了,她有孕在身的事。
看这情形,不仅是他,他这个醉心医术的爱徒,只怕也早已把腹中胎儿抛之脑后了。
华神医长叹一声,走上前,将黎婉清身前的医书推开。
黎婉清一脸的迷茫,抬眼见是师父,不解的问:“师父,你做什么?我正忙着呢。”
“伸右手。”
“啊?”黎婉清虽不解其意,愣愣的还是将右手伸出去。
华神医将两指搭在黎婉清的脉上,一会儿思索,一会儿皱眉,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师父,我……”
“你先别说话。”华神医表情严肃的打断。
黎婉清赶紧乖乖地闭嘴。
嘤嘤嘤,吓死宝宝了,师父凶巴巴的样子好可怕。
她眼睛不敢乱瞟,一眨不眨得盯着师父的手。
啊!
师父的手好白!
师父的手指好修长!
“清儿,你在发什么愣?”师父的声音自耳际炸响。
黎婉清眨巴眨巴眼,委屈巴巴的叫道:“师父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吧?”
华神医勉强稳定心神,一脸认真的询问:“清儿,你近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黎婉清认真思索:“食欲比以往大算不算?”
“除此之外呢?”
“大抵是看医书时间太长的缘故,最近时常觉得腰酸背痛。”
“你这腹中胎儿如今五月有余,你这些是正常的妊娠反应。”
“啊?胎儿?妊娠反应?”黎婉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孕妇的事实。
她有点尴尬,她真忘了。
一个是平时忙,事情多,再一个是她没有孕吐反应,所以自然而然就将腹中胎儿忽略了。
这两个月,她早已察觉衣裳越来越紧,她还只当是宫里伙食好,长胖了。
万万没想到啊!
华神医看她这神情便猜出来,她定是忘记了。
“这胎儿不能留,他会危及你的性命。”华神医眉头紧拧,一脸的严肃。
黎婉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儿,听师父的话,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宜孕育,趁早将这胎儿去了,师父能保你无恙。”华神医语重心长的苦劝。
“师父,他必须留。”黎婉清低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语气里尽是义无反顾。
黎婉清从未想过,掐灭这孩子的生路。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在这个叫黎婉清的女子,身体里短暂的待一下而已。
她不是圣母,不是她有多怜惜无辜的生命,更不是她跟这孩子有什么感情。
从前想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占着原主的身体,用原主的身体享受了原主父母的宠爱,又借原主的身体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没有权力,更没有资格,决定别人孩子的生死。
而现在想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她知晓等任务完成,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所谓离开,也注定了她现在这个身体会死。
师父很好,娘亲很好,丞相爹也很好。
等她不在了,有这个孩子陪着他们,起码给他们留着一份念想,她也算对得起原主了。
华神医无可奈何,这个徒弟虽说平日里看着极好说话,可一旦她下定决心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好劝她要劳逸结合,多出去走动走动,不必太强求自己,学医之路艰难险阻,医术更是晦涩难懂,将来多的是时间去学。
黎婉清很想说,她时间不多了,现在不赶紧学,将来就没机会学了。
最终,她还是把这些话憋回肚子里了。
她知晓师父的顾虑和担忧,她依然听从他的话。
今天就给自己放个假吧!
黎婉清无所事事的在宫里四处溜达。
转着转着,脚就不由地在清和殿的门口驻足不前了。
想来,她确实许久不曾来过了,也不知那小子现在如何了。
如今认识多少字?看过多少书?背会多少诗?
那小子虽说顶着皇子的名头,却大字不识一个,三岁小儿都会背的诗词,他愣是半点不会。
当她偶然发现这个情况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后来想想他的境遇,也就心知肚明了。
他自小被老嬷嬷养大,而老嬷嬷也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罢了。
除了教会他,如何在这吃人的皇宫生存外,再也教不了其他的东西。
老嬷嬷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
听那老嬷嬷谈起,她幼时家中贫苦,兄弟姊妹众多。
父母实在养不起,她的姊妹们不是被卖到官家做奴婢,就是卖到商户家做奴婢。
而她因着相貌姣好,十岁那年被来村里挑小宫女的老太监选中。
父母满心欢喜地收了二两银子,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她对那对父母其实也没多少感情,家中孩子太多了,她常常是被遗忘的存在。
她总是吃不饱也穿不暖。
她本是不愿去的,那未知又遥远的地方让她心里不踏实。
老太监说,进了宫就能见到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宫女的衣服是软的,宫里的饭是大白米饭。
年幼无知的她,欢欢喜喜就跟着老太监进了宫。
然而皇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宫里的美人会“吃人”,宫里的心机比海深,宫里的人命如草芥。
这宫女啊,一做就是一辈子。
从天真懵懂的小宫女到垂垂老矣的老嬷嬷。
老嬷嬷今年正好七十岁,在这深宫足足待了六十年。
历经朝代更迭,看尽帝王薄情,红颜薄命,人情如薄纸,人命如草芥。
有的人努力的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又如何贪图更多呢?
七皇子没有进过学堂,没有人教过他礼仪,更没有人教过他知识。
他分明生在世间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却每日里为了解决温饱而辛苦苟活着。
黎婉清常常想,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这世上的苦难人那么多,她又能帮的了几个。
可是,每每想到他可怜的身世,悲惨的一生,她又忍不住想扶他一把。
她在空闲的时间里,尽可能的教他读书习字,教他人情世故,教他处事之道。
她不苛求少年将来成为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处事圆滑之人。
她希望他的世界不止是地里的菜该怎么种,冬天里的棉衣该如何解决。
她希望他的精神世界不那么贫瘠。
遇到困难时,他可以激励自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遇到磨难时,他可以安慰自己: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遇到困惑时,他可以开解自己: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
不由想起他刚学写字时,字体扭曲,奇形怪状,跟鸡爪子扒过似的,实在不忍直视。
念及此,黎婉清不由轻笑出声。
幸好,那小子聪慧过人,记性又好。
她讲一遍他就能融会贯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让她这个不管学什么,都要花费十分精力才能达到预想的人,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