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秀才相公又病了

    刘欣田不耐烦，把烧饼藏进被子，起身铺整了被子，“鬼叫什么呢，赶紧进来说！”

    入眼的还是那个打满补丁还有破洞的小姑娘，大约五六岁，两只小辫子一高一低，胡乱搭在脑袋上，圆溜溜的眼睛哭得红肿。蒋孟云被这么一吼，脸色涨红，吓得往后一挪，差点压着了躲在身后的小不点小胜。“哇呜呜——”两三岁的小胜拖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揉着眼睛瑟瑟发抖，只敢小声呜咽。小不点脸上脏兮兮的，哭得那叫一个惨，泥巴和着泪水，再经小手这么一揉，简直是个小花猫了！蒋孟云抱紧了弟弟蒋孟胜，往角落躲去，一边小声哄着，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刘欣田。“噗嗤！”

    刘欣田看到这对姐弟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小云，过来。”

    刘欣田招了招手，努力挤出温柔和善的笑容，可肥肉堆积的脸庞却是连笑涡都看不清了。“娘，你是真醒了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问，仍不敢上前，“我不是在做梦吧？”

    “傻丫头，你过来，娘以后不骂你不打你了。”

    刘欣田笑容依旧，瞥到小姑娘袖口里边露出的半截胳膊，旧伤疤还没完全消退。这原主是做什么孽啊，鞭打孩子这么狠，是不是亲生的啊。“你骗人！娘才不会说这种话，你不是我娘！”

    小姑娘眉毛竖起，警惕起来。刘欣田按揉了两边太阳穴，深吸了口气，猛地咆哮，“蒋孟云，你给老娘死过来！你刚才叫什么呢，怎么回事——”“弟弟拉粑不小心拉身上了。”

    蒋孟云低着头，仿佛犯错误的是自己。“行了，我知道了，小胜，跟娘出来。”

    刘欣田头都大了，带上发黄的草纸，牵着蒋孟胜这个小不点的手去茅房。然后又把小家伙脏污的地方洗干净，再揉搓破烂裤子，还得小心翼翼，力气太大的话，这裤子就能撕成碎布条。还好，小胜知道自己犯了错，一直很配合。刘欣田忍着恶心，硬生生地把刚才卡在喉咙的烧饼给咽下去了。再次回到茅屋，面对着眨眼睛的儿女，她给整得没脾气了。“看着我做什么？”

    刘欣田无奈。“娘，我饿——”蒋孟云抬起头无辜地喊着，俩娃的肚皮顺势不约而同地响了。刘欣田想起了烧饼，往门外探了半个脑袋，很好，依旧静悄悄。她从棉被底下掏出了一个完整的烧饼，肉疼地撕成两半，盯着蒋孟云的眼睛，神情严肃，“这是娘之前藏起来的。你和弟弟一人一半，饼子的事不许跟别人说，这知道吗？”

    蒋孟云从烧饼出现就挪不开目光，口水差点流出来，点头如小鸡啄米，“知道了，娘，我保准不说，弟弟也不会说的。”

    “吃吧，瞧你们那副馋样。”

    刘欣田嘴里没说好话，只是分好了烧饼，给他们各备好了一碗水。陶碗不是豁口的，就是带裂纹，连水桶都缺了个口子，还有耷拉在绳子上的几块破布毛巾……刘欣田看着茅屋后半段的小仓库，额头黑线直冒。至于自家的小厨房，只能在外面搭个小棚子，烧泥土搭的灶。这是什么“神仙日子”？蒋逢华这个秀才也不管管吗？算了，指望男人改善条件，不如指望自己改造环境。“嘤……爹还没吃，我要给爹吃。”

    蒋孟云怯生生地咬了一口，想起了亲爹。“我……”刘欣田看着孩子这可怜又乖巧的模样，差点没爆粗口，忍住暴躁，“放心，给你爹留了一个，赶紧吃吧。”

    “娘，你醒之前，爹又去找爷爷奶奶要粮了。”

    蒋孟云眼泪又飚出来了。“不许哭，老娘还没嫌丢人呢，你哭什么！”

    刘欣田这时又烦恼孩子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本来想哄，可不符合原主的身份，只能讲粗俗话了。“伯伯他们总是笑话爹娘，说养不起就不要生，多给家里添两张嘴！”

    蒋孟云小小年纪却见惯了亲戚的冷眼冷语，一想到爹爹不仅挨骂还有可能空手而归，也气愤了。“行了，你跟弟弟在屋里赶紧吃完，我过去看看。”

    刘欣田说完，拖拉着布鞋，蓬头垢面就打开了木门，外面阳光强得晃眼睛，循着记忆去了堂屋。早上打架的地方是靠西边的院墙那？大门是紧闭的，里边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像是捂着嘴不敢咳出来，还有几个男人的声音。“老三，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好不容易供出了个秀才，结果没有半分进项，除了免掉部分徭役，还有什么好处？”

    是老大蒋逢喜在说。“每年多少药钱？你们那四张嘴，得吃掉多少粮食？”

    二哥逢庆接着追问。“老三，你上次借粮是半个月前吧？家里公中的粮也不多了呀。”

    蒋逢喜也没敢说太重的话。“三儿，家里是真没办法了，人多呀。”

    父亲蒋于水无奈道。“要不这么着，隔壁镇子有家大户收丫鬟，小云长得乖巧又能吃苦，不如送过去，换点钱粮？”

    蒋逢庆灵机一动，想出了个馊主意。“不行，绝对不行！咳咳，多谢两位哥哥的好意，爹，孩儿告退。”

    清冷如山泉的男中音忽然拔高了声调，坚决拒绝了某位兄弟的提议，愤然离开。刘欣田贴着大门听得气愤不已，拳头握紧，恨不得进去大战四方。不过转念一想，早上都打过一次架了，不跟这等沙比论长短，看好自家孩子要紧。小云小胜是好孩子，决不能让他们给卖了！我要挣钱养家，跟那满怀恶意的沙比分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刘欣田回避不及，侧身捂脸当自己是空气。蒋逢华迈开步子走了十来步，进了破旧茅屋，俨然没发现蹑手蹑脚尾随的肥胖女人。“爹！娘！”

    蒋孟云欢喜地叫了一声，拽起蒋逢华的衣角，“爹，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我和小胜去挖野菜。”

    “傻孩子，你去哪挖？咳咳咳——”蒋逢华见到孩子收住了脸上的愠怒，弯下腰摸摸头，他为孩子过于懂事而感到愧疚。他想到这里，再也没压抑住咳嗽，猛地吐出来，不是浓痰，而是猩红的血点。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疲惫感，蒋逢华只觉得头晕目眩，很累，可是他不能倒下啊。“爹!不要吓我，小云胆小，呜呜呜——”蒋孟云抱紧倒地的父亲，神色惶恐，她不想失去父亲啊！懵懂的弟弟跟着扑上来，也哭个不停，那叫一个凄惨。看戏的刘欣田实在坐不住了，大力扯开俩娃娃，准备将几乎不省人事的蒋逢华驮到背上，“小云，你让开，我带你爹去治病！饿了就喝水，好好带弟弟，不要出门！”

    “你……刘欣田……你走开！”

    蒋逢华眯着的眼睛忽然又睁得明亮，双手挣扎着要推开她，似乎极其厌恶身边的妻子。“切，我有那么可怕？你都要晕了还有力气瞪我？”

    刘欣田拍了拍那弱柳扶风的苍白脸蛋，果然滑嫩，卖相极佳，捡到宝了！滑稽贪婪的笑容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蒋逢华骂了句“不知廉耻！”

    便彻底昏过去了。刘欣田无奈摇头，摸了摸男人鼻子下端，气息有点微弱。刘欣田不再迟疑，给孩子嘱咐两句，艰难地扛起男人就拔腿往外冲。一个一米七八瘦弱小伙子被一米六的胖媳妇背在背上，在拓林村成了一道稀奇的风景。茂盛的榕树下，五六个村民围坐着闲谈，不经意间看到这稀罕的一幕，议论声又大了。“那不是秀才吗？又病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恶婆娘背秀才去看病了？”

    “嘘，莫言他人长短，既然那婆娘总算有点良心，你们就不要老戳痛处了。”

    “是啊是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燕子她娘，你去给娃娃送点吃的。”

    长者摸了摸雪白的长须，随手唤了自家的儿媳。迎着四月的烈日，汗流浃背的刘欣田不愿吭声，也不在乎路人的议论。区区两三里路的邻村蔡大夫家，对她来说，都成了三万里。蒋逢华，你可千万别死了。撑住啊兄弟，咱俩还得搭伙过段日子呢。刘欣田背着男人艰难前行，肥嘟嘟的脸难得透露出强烈的不安。